暗房之内，窗帘紧拉，楼下早餐店的叫卖和车声交杂，人声如同窗帘边上细微的光线渗透缝隙而入，熙攘的声音让洛冬清有种安心的踏实感，让他不再感觉自己身处地狱，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安稳入睡，那黑夜降临后城市的静谧，更像是那末日世界的死寂。
可今天却是个例外，太阳早已升起，他感觉到了疲惫，本该睡去的现在，他睡不着了。
好像有一潭不知道从哪里聚集起来的小水洼，重新在他的心房上开始滴答，像是想要重新激活这颗垂死的心脏。
那个人，不是曾经的她，不要再想了。洛冬清叹了一声，对自己那无端的想法感到悲哀，曾经他以为自己不会感到孤独，可现在他却发现，孤独并非即时发作的天崩地裂，而是在空旷田野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当一把伞朝自己而来的时候，生出的那股期盼正是孤独的映照。
“笃笃笃.......”
家门外突然响起几下敲门声，洛冬清虚闭着的眼一下睁开。
“笃笃笃......”
不是错觉......有人来访？这么早？这个时间点通常两老正在收拾早餐后的卫生然后准备出门，而附近的邻居这个时间应该还在菜市场买菜......洛冬清没由来地心生警觉。
“老洛啊，在家嘛？”洪亮的声音在楼道回响，一只那布满老茧的手穿过外面铁门的缝隙，在内里的木门上笃笃地敲着。
是他！洛冬清一下子想起来，爆炸的余火，嘶吼般的咆叫，医院的欢呼，疲倦又带着些许安慰的老脸，清晰和模糊的记忆交错重叠着，洛冬清只觉得脑颅中隐隐有些生疼，每次只要他交叠了过往和现在的记忆，就会产生这样的情况。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不，那个女孩没有这么蠢，而且听上去也不像是来问罪的，那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说明他肯定受到这次事件的牵连，又或者他本身就参与其中，那么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洛冬清不自觉地侧了一下脑袋，身体后仰，扩展视听的能力悄然发动。
“谁呀？”周心清手上还拿着湿答答的洗布，她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朝大门的方向应了一声。
“我是大罗啊，我们今天刚好路过，想着上来你们这边看望一下。”
“来了来了，哎哟，大罗警官，真是好久不见。”周心清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大门将两人迎了进来，“金警官也在啊，正好啊，我们刚煮了粥，吃点吃点。”
“哎，我们吃过了的，就是正好在附近逛逛，想着顺便上来你们这坐坐，顺便看看孩子。”大罗笑道，朝屋里左右看了下“嫂子，老洛呢？”
“哎，他还在厕所里面占着位置呢......正阳，人家大罗警官来了，你还不赶紧的出来。”周心清扭头朝里屋嗔道。
“马上马上，大罗警官你们先坐一下，心清，我那茶叶在茶几左下角，蓝色那包，你给人家泡一下。”洛正阳连忙应道。
“哎，嫂子，不用不用，我们俩就坐一会就走了，真不用这么麻烦，等会你们不是还得去上班嘛。”大罗连忙拦住正准备蹲下的周心清，“这趟过来主要还是看看你们家现在怎么样了，好久没上来了，就想着来看看，嫂子你坐，别忙活了。”
“嗨哟，大罗警官，你们可真是有心了。”周心清笑道，拿过两个纸杯给两人倒了水，“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当初要不是你啊，我们家可能就迈不过去那道坎了。”
“害，嫂子看你说的，你们家可是福气大着呢，我也只是做了我本职的工作而已。”大罗给金胜使了个眼色，两人挨着客厅的长椅坐了下来，正了正色，“话说回来，小清现在怎么样了？”
“他呀......唉......”周心清朝边上紧闭的房门看了过去，眉眼间有着几分无奈和担忧，“还是那个样子，每天给他备好药，他晚上起来就会吃。”
“白天呢？”大罗继续问道。
“在家里睡觉呗。”周心清又是叹了一声，“小清命苦，从小就换上了那种病，也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他，导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整个童年都是靠药物维持过来的，也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活泼，也没有上过学，现在都20岁了，乖倒也是很乖，也很听话，有时候下午我们下班回来见到他起来，他也会简单地和我们打招呼，就是感觉有点......生疏。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听到这里，大罗和金胜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共同的疑惑。
“嫂子啊，你也别太难过，小清也是有福气的人，他一定能够大步跨过，病呢是难治了些，不过不也是在好转了嘛，孩子嘛，慢慢教。”大罗斟酌了一下，试探道，“我听周边的邻居街坊说，他好像经常大半夜的，自己出门啊？”
“嗯，是有这事。”洛正阳从里屋出了来，接话道，“最开始呢，他有跟我们说想出去看看，问他理由呢，就说是闻着外面很香，想去吃东西，大罗警官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回对外面感兴趣，我们两夫妻说实话，是又开心又担心的。他也不喜欢我们跟着，一开始其实是说要陪他一起出去的，只是每次到了楼下，连楼道都还没出呢，他就说想回来了，那我们没办法，就只能放他自己出去了。”
“他自己出去的话，你们能放心吗？”金胜插话道，“小清还没上过学，而且对外面的世界也不太了解，这样出去的话，不太安全吧？”
“这个问题呢，我们也考虑过了的。所以我们俩有好几次是悄悄地大半夜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跟着他。”洛正阳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语气里也满是无奈，“怎么说呢，这孩子虽然没有上过学，平常也不怎么出门，但是聪明得很，我们偶尔也会给他买些书之类的东西，也教他认过一些字，买东西和认路都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一来二去的，我和心清也稍微放了点心，这周围一片都是老街坊了，我们俩平常还得上班呢，也就没怎么管了。”
“大罗警官，不会是小清昨晚出去，惹了什么事情吧？”周心清担心道。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嫂子你想多了。”大罗连忙摇头否认，“这趟过来啊，真的是顺路上来看看，不过呢，这附近这两天不是很安全，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们，小清的话，暂时还是不要让他出门好些。”
“大罗警官，什么情况这是？”洛正阳连忙问道。
“哦，是这样，这边附近不是有个小酒吧嘛，昨天晚上，那边出了个命案来着，现在还在查呢，我们是想着啊，小清现在涉世不深，最近巡查又频繁了起来，有些是新的同事，比较严格一点，我们怕到时候碰上会吓着他。”金胜解释着。
“明白了明白了，是这么个理......真是太感谢了，还麻烦你们特地跑一趟。”洛正阳和周心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应道。
“哪里话，老洛。”大罗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很快这附近都会收到通知的，我们也只是提前过来一趟而已，不碍事不碍事，对了，小清现在还在睡吗？方便......就是见一下吗？”
这个倒是让洛正阳和周心清犯了难，两人面面相觑，平常这个时间儿子都是在睡觉，虽说平时儿子都很听话，但他们也没有试过大早上就喊醒他。
突然间，边上的卧室门把手传来扭动的声音，弹簧声渐紧，木门吱呀打开，洛冬清顶着鸡窝似的及肩长发，一脸没精打采地从卧室里晃了出来。
他可以是在睡，也可以是刚睡醒，在里面听了好一会，洛冬清决定还是出来见上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位警官会选择这个时候过来，不过既然他们来了，洛冬清也有点事情想要探查。
“......早。”他嚅嗫着打了个招呼，目光从两老身上移开，“两位警官早上好。”
“早。”大罗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洛冬清身上，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微敛。
大罗和金胜都是老警员了，看人不说十拿九稳，自认为至少也能分析出一二，只是眼前这个少年着实令他们心中一惊。
他半身佝躬着，长发遮得脸上有些阴翳，双目中毫无生人的活力，虽然看上去呆滞却也不似那传言中的那种痴愚，垂着的双手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皮肤因长年避光而白皙得有些病态，就这么第一眼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活尸再世的样子，而这种阴凉冰冷的感觉，他们只在医院的停尸间体验过。
太邪门了，这两夫妻就这么放任他自己出去？？
大罗和金胜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眉头皆是渐渐拧起。
“清清啊，是不是我们聊天太大声，把你给吵醒了？”周心清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轻声小心地安慰着，就像是哄着小孩一般，“没事哈，两位警官只是过来坐一会就走了，别怕，等会吃完早餐就回房乖乖睡觉，好不好？”
洛冬清点了点头，喉头挤出了一声嗯，动作慢得像是没有什么力气一样，他耷拉下了脑袋，将目光收回，两个警官的神情变化落在他眼里，脑海里思绪万千。
两位警官都不是什么新人，如果真的是那个女生举报的，那么肯定会有关于自己形象的描述，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子这般惊讶，而且他们对于我的态度似乎并不是怀疑，特地过来似乎也不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只是顺路上来一下，东拉西扯之后特意提起我，在他们眼中我应当只是一个病人，是什么让他们对我产生了兴趣？又或者真的只是巧合？不过，他们目前显然并没有和女生有过接触，我的回程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不应该啊......
“不好意思啊，大罗警官，让你见笑了。”洛正阳主动解释道，“清儿现在还是有些好转的，不过医生那边说是躁郁的情况还是需要慢慢调理，家里也很长时间没其他人来过了，一时间可能还不太适应，要不这样吧，晚点我们下了班，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明白我明白，理解的，吃饭倒是不用了。”大罗又恢复了那副笑脸，摆了摆手，拿过手机又看了看时间。
“我们呢，也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没什么事的，老洛，刚才我们说的事情，暂时还是请你们先别说出去，你也知道，街坊邻里的，就怕传着传着变了味。”大罗起了身，整了整衣服，准备离开，金胜也跟着站了起来，“到时候会有正式的通知下来的，也就这段时间而已。”
“好的好的，哎呀真是辛苦你们跑一趟了。”洛正阳起身感激道。
“工作而已，走了啊。”
两夫妻送了两人离开，随着大门关紧，那本是笑意盈盈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说不清的愁虑，自家儿子的情况他们最清楚了，到目前为止，他也就这么一个半夜出去的改变，而他们也从没劝说过他什么，从脾性来说，自家儿子是十分的听话乖巧，虽然外界都传这是个残障儿，智力有问题，但是两夫妻却不是这么认为，很多时候他们交流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儿子沉默寡言更多，而且不爱搭理别人。
如果真要和他说晚上不能出去的话......他会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