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宋持风的车才终于开进山庄入口。
这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近两个小时。
车停在近四百公顷大的度假山庄的其中一扇门前。
杨开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车过来,帮他打开车门:“哥你这来的是真好,刚他们在里面私设赌局赌你来不来,我力挺你一定来,赢了一瓶黑皮诺。”
“不好意思,”宋持风将西装外面套着的一件黑色的大衣丢在后座,随手甩上车门,在夜色中同杨开远并肩往里走,“那边在下雪,飞机晚点。”
“啊!对,我听你助理说了,”杨开远个子和宋持风差不多高,走路的速度也相差无几,“又跑麓城去了?”
宋持风嗯了一声:“谈了个收购,更进一下末端产品线。”
“没事儿,来了就行,你要不晚点儿来,我还挣不着这瓶黑皮诺呢。”
杨开远本来也没有怪宋持风的意思,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宋持风能来都是相当给面子了,像徐嘉致那个人接了电话就直接说来不了,要回家陪妹妹,无情得明明白白。
“我刚本来还想着你要来不了,到时候不如就和老徐一块儿等开业了再来,我留两套景色最好的房给你们。”
两人从大门口进来,穿过长走廊,宋持风才问:“今晚都有些什么人?”
“都是发小儿,阿广、老李他们,就我表弟,带了个合作商家的小少爷和他的女伴过来。”杨开远知道宋持风的性子,立马拍胸脯保证,“我刚聊过,人懂事情的。”
宋持风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公与私泾渭分明。
应酬就是应酬,应酬的酒桌上见多少生人他都能应对自如,但要有人打着私局的旗号聊工作,给他引荐项目,那要不给面子也是真不给面子。
宋持风点头,跟着他走到回廊深处。
杨开远这地方弄得还不错,奢而不俗,宋持风简单扫了一眼,便注意到刚才杨开远口中的男女。
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只是女孩那股气质更为独特。
她的眉眼精致,裁剪简单的白色小礼裙穿在她的身上使她透着天鹅般的矜持高傲,如同一座雪中的孤峰,让人只得在雪雾皑皑间远观其形。
杨开远跟着看过去,介绍说:“我表弟的朋友好像是姓时,那女孩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场上的其他人都是老朋友,杨开远说着就和宋持风拉近距离:“悄悄跟你说句不能给别人听的,我觉得这姑娘的脸是真绝,就这样的长相气质,要说漂亮都没意思,咱们谁没见过漂亮的,我觉得那应该叫作……太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了。”
“不过你别看她现在冷着呢,咱等会儿再看——”
杨开远话音未落,那女孩便端着酒杯看了旁边的小少爷一眼。
霎时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她的那一眼中流露出不言而喻的缱绻与柔情,和星星点点的崇拜。
“看见没?”
杨开远手一招,旁边的侍者便端着托盘将红酒送了上来。
“什么叫蜜里调油,什么叫恩恩爱爱啊,朋友,这就是爱情,哪怕是南极的冰川,也给你融成一汪春水。”
宋持风端了杯酒,将高脚杯的细腿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杯中颜色瑰丽的液体在轻微地晃动。
熟人局,场上基本是朋友发小,家世实力虽称不上旗鼓相当却也大差不差,互相不图个什么,没那么多的谄媚恭维,有人过来和他打声招呼,调侃迟到的事儿,多的再聊上几句近况也就差不多了。
这里只有一人除外。
女孩跟在时慈身后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宋持风嗅到她的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水味,清冽的,幽静的。
这种香味与当下的深冬不谋而合。
“宋先生,晚上好,久闻大名,第一次见到真人,我叫时慈,这次是杨先生带我进来的,说合作愉快让我们过来放松一下。”时慈说着给了不远处男人一个眼神,“希望不会让您感到冒昧。”
“不会,”宋持风朝他友善地伸出手,“欢迎。”
两人寒暄完,时慈将目光落到旁边人身上:“这位是我的朋友,宁馥。”
宁馥。
宋持风主动朝她伸出手:“你好。”
宁馥配合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握住他的手。
宁馥看到眼前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颀长,西装挺括贴合,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孔,斯文至极。
两人进行了一次标准的礼貌性握手,宋持风只浅浅地握到她手指的部分。
“宋先生好。”
在他来之前,宁馥已经在周围人口中听过无数次宋持风的名字,看得出这场酒会的主人虽然不是他,但他依然是无可争议的焦点。所以当时慈提出要过来和这位焦点打招呼的时候,宁馥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但男人的目光相当克制,他和刚才或多或少都在打量她的人不同,他看起来温和而友善。
宁馥那点儿紧张被男人的绅士化解,她收回手,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拿着酒杯静静听他们三人聊天。
时慈和杨开远都是相当善于表达的一类人,话题不断,无伤大雅的俏皮话也接二连三,相比之下,宋持风显得内敛许多。
他大多数时候不轻易发言,却能很准确地接住旁人的话题,然后简单地说上几句,引出下一个话题。
三个人不知不觉聊到了毕业院校,时慈说:“说起来也巧,我和小宁也都是庆大的,正好毕业前赶上了庆大的百年校庆,听说您到时候也会去,小宁这次还负责了节目呢。”
“我确实接到了邀请,但目前还不确定会不会去。”宋持风说着,看了时慈身旁的宁馥一眼,“宁小姐参加了校庆汇演吗?”
话题到了自己身上,宁馥主动开口接话:“对,我是舞蹈系的,这次负责了一个节目,不过是群舞,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别这么说,群舞才看真功夫哪。”
一旁的杨开远立刻高情商地接话:“一群人里,总有个最出彩的。”
“杨先生说的对……”
时慈的话被一通电话打断,他看了一眼,道了失陪走到一边。
杨开远目送时慈走远,又向宁馥搭话道:“原来你也是庆大的,厉害啊,庆大舞蹈系每年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是主修什么舞种的,芭蕾?”
“不是,”宁馥说,“我是跳古典舞的。”
“哇哦——”
得到答案后,杨开远再这么一看,就觉得宁馥确实有一种古典气质。尤其当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而目光下放、微笑的时候,那股媚态相当吸引人。
“开远,我外套刚放车里了,你方便去帮我拿一下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停车场在哪儿。”
杨开远刚还说自己见多了美女,一扭头就被宁馥诱惑住了,直到一旁宋持风开口,才回过神来:“啊,行,我去拿。”
杨开远走后,宋持风依旧与她面对而立,目光下垂,从她侧腰线条上划过,友善地提醒道:“宁小姐,背后。”
今晚宁馥这裙子的设计说好听点儿是具有时代感,说难听点儿是迷惑,正面看着是一件很正常的白色挂脖裙,背后却选用了大量短拉链做装饰。而且那些拉链并不是单纯作为装饰,而是真的可以拉开,虽然里面有衬布,但拉链在中途吊着也很尴尬,当时宁馥有过犹豫,但架不住这衣服正面真的太好看了。
她愣了一下,手本能地朝后一摸,摸到的都是其他的地方。
宋持风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绕到她身后,看女孩子的手不断地在错误的地方摸索,他伸手将她的手往开了小口的位置移了一点儿。
“这里。”
男人指腹干燥温热,一触即离,留在她手指间的那一点儿温度与触感也很快消散。
宁馥总算摸到开口的位置。
现在宁馥属于是为自己的执着付出了代价——那拉链只掉下去一点儿,宁馥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试了试,发现好像有点儿艰难。
宋持风站在一旁看到她的腮上漫上微红,脖颈线条牵引着后背蝴蝶骨若隐若现,他把酒杯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我来试试?”
虽然是问句,但宁馥只觉裙摆被拉链带着微微往上一提,男人低下头的瞬间,他的鼻息便无声地降落在她的后颈上。
不烫,但他温热偏凉的气息猛地让她身上那一小块皮肤紧缩,紧绷感迅速扩张,吞噬整片背部。
“没事儿,不用麻烦您……”
她回头,宋持风感觉到身前人动,也抬起头来,又是一次对视。
男人的双眼狭长微挑,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凌厉与强势的眼型。尤其是当他敛起了那种礼貌性微笑时,深沉的黑眸中仿佛涌动着看不真切的暗流。
“没关系。”
宋持风的声音压低后,磁性被放大。
他话音刚落,他的手便落在宁馥的腰间,掌心的温度一瞬间穿透轻薄的布料,他的拇指指腹压在她的后腰处。
宁馥感觉到腰间一热,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她属于是比较慢热的性格,从学生时代至今,唯一走得比较近的异性只有时慈,更别说和这样一位陌生男人靠得这么近。
他身上浅淡烟味比他的动作迟一步侵入过来,是和时慈身上不一样的、陌生的味道。
宁馥僵在了原地。
对上她眸中的怔忪,宋持风笑了笑,松手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了。”
宁馥回过神来,手往后探了一下,再寻不到刚才的缝隙。
“谢谢……”
看见不远处杨开远已经拿着外套回来,宁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宋持风把旁人支开,应该是怕她尴尬。这样一来,刚才她的敏感就变得有一点儿好笑。
面对眼前这位商业巨子的心细与妥帖,她不自觉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宋持风从矮几上拿回自己的酒杯,动作表情皆从容得体,眸色温和,方才的莫测仿佛不过是她眨眼间的错觉。
“客气。”
不知道那个电话里说了什么,时慈回来便说有事儿,跟宋持风他们道了失陪,便带宁馥离开酒会到了停车场。
度假山庄的规模很大,停车场的灯没有全开,人在黑夜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来宾的车都集中停在一块儿,宁馥不太认识标志,就听时慈感叹说:“哎,这帮人真是有钱啊,这些车我争取三十岁之前也要开上。”
宁馥虽鲜少与时慈参加这种社交场合,但也看得出来,今晚这场私人酒会里的来宾,随便一个出去都是某一个行业的金字塔顶。而这众多的金字塔顶中,又有那么一个塔尖中的顶端。
“那个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宁馥跟着时慈上了车,回想起刚才大厅所有人提及宋持风时,语气与表情都无不透露出钦佩与羡慕。
时慈给自己拉上安全带,又看到旁边的宁馥系好了安全带,才轻声笑她:“你啊,真是个舞痴,只知道跳舞,除了跳舞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宁馥小小地瘪了瘪嘴:“那位宋先生如果是舞蹈家我肯定知道。”
“你不知道他没事儿,宋氏你知道吧,总部离你那工作室不远。”时慈发动引擎,车缓缓开出停车位的同时继续和她解说,“宋氏是家族企业,早年做的是进出口,后来转电子研发,开始做国产芯片。芯片是什么呢,就是你用的手机、平板,所有的智能产品需要芯片,包括电脑,以及一些工业设备,没有芯片的仪器就像是没有大脑一样。”
时慈向宁馥科普的时候,总是细致且充满耐心:“这十年,国内的电子设备更新换代那么快,你看那些品牌一年一个,甚至两个旗舰机,但是能做出和那些手机匹配的高端芯片的公司,全球也只有那么两三家,其中一家就是宋氏。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握着芯片的研发技术,宋氏未来的发展也不可估量,更何况宋氏在多个领域有建树,确实和在场其他人家里那点儿东西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时慈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打趣说:“所以你说,咱们和这样的人是校友,应该就是我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吧。”
“啊,对了。”宁馥被校友两字提醒,“校庆汇演的票我托室友跟学生会会长要了一张,位置还挺好的。”
时慈顿了一下,没有伸手接,而是露出有些犹豫的神情:“小宁,我刚还在想怎么跟你说呢,刚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那天让我跟我爸去谈一笔生意……”
宁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时慈家里是开厂的,家境殷实,而宁馥家就是普通家庭。
这种悬殊的家境让时慈家里一直不看好他和宁馥,生怕两人从友情发展出其他什么关系,时母经常有事儿没事儿打电话过来把时慈从她身边叫走,好在时慈并不偏袒母亲这边,一般电话里听出没大事儿就会直言拒绝。只是这次是生意上的事儿,时慈也是刚大学毕业,确实各方面都亟待学习。
道理宁馥都懂,但真的面对时慈不能出席自己整个大学最具纪念意义的一场演出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儿难过。
宁馥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有点儿委屈地说:“可是,为了这次校庆汇演,我们毕业汇演都耽搁了,之前我也问了班导,说可能没时间给我们再搞一次毕业汇演了。”
时慈当时挂了电话就知道宁馥肯定会不开心,听她这么说,索性车也不开了,直接停在路边,抓过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对不起嘛!宁宁,等生意谈下来,我陪你去逛街买衣服好吗?……我知道这次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演出,所以我准备到时候联系个人帮我录像,等结束了我每天复习三十遍,争取在自己的脑子里演一遍!”
时慈本身就属于长得细皮嫩肉那种的,眼睛很大,声音又很可爱。
这样的男孩子一软下声音撒娇,眼睛眨巴着看着她,宁馥就有点儿没辙,更何况这件事儿本身也不是时慈的问题。
宁馥心里已经软了,但是语气还硬邦邦的:“那你到时候要来接我,不许迟到。”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话音未落,时慈便立刻作海豹模样朝她鞠躬作揖,伏低做小,又说了好多好听话,才总算让宁馥的表情破冰。
校庆那天,舞蹈系的群舞被安排在压轴的位置,一群女孩子开完筋就在后台帮节目靠前的同学们化妆收拾,忙得不可开交。
宁馥直到上台前一会儿,才躲在幕布后,想看看时慈找来帮他摄影的人到了没有,却意外发现坐在第一排的宋持风。
男人身着充满高级感的烟灰色西装,胸口的外套上别了一朵校友代表的胸花,他坐在其他校友代表中间,一眼望去他着实鹤立鸡群。
“下面让我们有请舞蹈系的舞者,为我们带来古典舞表演,《水中袖》。”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老师在旁提醒她们站队,宁馥没工夫再去找时慈请的摄影师,赶忙回到队伍中。
水中袖,舞如其名,所有演员身着水袖而舞。
女孩子们都穿着相同的演出服,长袖呈渐变粉色,通体并不只有柔美,也从利落剪裁的线条中呈现出几分飒爽。
“加油。”
“加油!”
上台前,她们互相鼓气,台上,舞台灯大亮,所有人各就各位,伴随掌声,幕布拉开。
宁馥摆好开场姿势,腰往后仰,音乐声起,长长的水袖在宁馥的手中苏醒,伴随开场被甩向两边。
一群女大学生就已经给人非常强的专业感,她们在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彼此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开场不到十秒,台下已是鸦雀无声。
宋持风坐在台下,看着台上整齐划一的女孩子们,回想起杨开远前几天那句“一群人里,总有个最出彩的”。
这句话说的就是宁馥。
水袖在她手中不再是柔软的代名词,仿佛成了一件活物,来去自如,时如软剑,时如长鞭,她挥舞的每一下都准确地击打在背景鼓点的重拍上。
尤其在第一幕结束第二幕起的时候,整个舞蹈立刻换了一股味道,音乐清而柔,她手中的水袖顿时成了天际的云,水中的波。女孩脸上是粉润的桃花妆,眉心一点花钿,柔媚至极。
舞毕,台下掌声雷动。
宁馥与同学快步走下台,直到回到休息室看见化妆镜,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她演出服的内衬近乎全部湿透,额角与脖颈都挂满了涔涔汗珠,发际线的细发被汗水黏住,就连脸也红得很是狼狈。
“你说我们学校好歹也是个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礼堂舞台搞那么气派,怎么偏偏在高度上偷工减料?那个舞台灯离舞台那么近,跳一半热死我了,我家浴霸都没那么给力。”
室友林诗筠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汗一边给宁馥递来一张纸,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有点儿好笑地说:“来,擦擦吧,你这出汗量,我真怕你脱水了。”
虽然宁馥确实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但今天好像不太寻常。
舞台光的热固然是一部分,但刚才在跳舞的过程中,她感觉到观众席中有一道滚烫的目光,几乎不曾分去给旁边任何一个同学,全程都准确而直白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十分强烈,炙热到如有实质,仿佛在她每一举手投足间,都在她的皮肤上留下轻微的酥麻触感,但当她在动作变换中抽空去台下寻找时,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目光让她直到现在,心跳都还乱着。
但演出已经结束,宁馥知道没必要再去管这些,只需要记住她们的表演大获成功就行了。
她换下演出服从更衣室出来,还没来得及卸妆,就看班导从门外进来:“姑娘们,谁有空啊,来三个,待会儿给上台演讲的校友代表献花。”
一群女孩子累了一天,到现在饭都没吃一口,和班导关系又好,直接就嗲着嗓子吐槽起来了:
“哎呀!干吗呀,我们刚下台呢!气都还没喘匀呢!你讨厌。”
“其他班的女孩不能送吗?我感觉献花好尴尬啊!”
“就是嘛,班导你去送得了呗,谁去不是去。”
“嘿,你们这话说的,今天校庆汇演全程录像,不得找几个好看的去送啊,搞得跟我们学校没人了似的!”
到了大四,这群人已经从一群小面团成了老油条,班导也和她们斗嘴斗成习惯,扫了一圈看向已经换好衣服的宁馥和林诗筠。
“首先,感谢母校邀请我参加本次校庆……”
两位壮丁被请出化妆间,男人低沉而磁性的声音通过音响系统响彻整个礼堂。
林诗筠是个重度声控,一听见这样的声音立刻长长地“哇”了一声,眼睛都快冒出绿光:“这声音!别不是哪个主持人吧,快快快,宁宁陪我去看看!”
庆大作为名校,每年校庆请回来的校友都是相当重量级的人物,编剧、演员、主持人不稀奇,只是这声音听着耳熟,宁馥被林诗筠拉到上台口远远地看了一眼,见台上果然是宋持风。
刚才一字排开打光的舞台灯现在只剩两盏,从舞台左右两侧聚焦到男人身上,从上台口看过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有一层夺目的光边。
他在聚光灯下依旧从容,语速不疾不徐,面对台下庆大的师生侃侃而谈,措辞精炼,语气谦逊而温和。
“啊,原来是他啊……”
身旁林诗筠小声嘟囔一句,宁馥侧过头问她:“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吧,我就是之前看见大一那个表演系的小系花儿给他递了张条,跟他搭讪来着。”林诗筠说。
“表演系那个新晋系花可是心比天高,面对男生们的搭讪经常是当没看见一样走过去。所以学校里有些求爱不成的男生还酸溜溜地给人家起了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叫‘看不见’。”
宁馥对这些八卦兴趣不大,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倒是林诗筠忍不了说话只说一半,又抓着她:“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宁馥很配合。
“他就跟看不见小系花儿那张天仙一样的脸似的,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大一还是应该好好学习。”
“……”
“这话我爸都两三年没说了,也太敷衍了。”林诗筠看着正在发言的男人,摇了摇头,“你说这到底是没看上,还是真禁欲啊?”
宁馥哪儿知道。
她只知道一回头,班导总算嘟嘟囔囔地从班里抓出来第三位壮丁,然后指了指旁边放着花束的桌子,跟她们说:“待会儿宁馥你第一个送,等他说完,掌声响起的时候,就正正当当地走出去,别小跑,小跑看着猥琐,也别送晚了,送晚怪尴尬的。”
宁馥点点头,很听话地抱起花束准备着,等到掌声响起的那一刻从幕布后走了出去。
庆大礼堂的舞台不算很大,宁馥三两步走到男人面前,将手中的花束捧着,双手送过去。
“宋先生,您是全程脱稿演讲的吗?太厉害了。”
她刚一边听林诗筠说话一边听他演讲,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宋持风在这场长达二十分钟的发言演讲里真的是全程脱稿。
“都是一些套话,说得多了就记住了。”宋持风侧过身看向她,看见她手上的花束时微笑道,“谢谢。”
他伸出手接花,掌心却在花束下好似无意识般触碰到了女孩的手背。宁馥愣了一下,随即将手抽了出来,把花留在了男人怀里。
她朝宋持风露出一个微笑便迅速转身退回幕后,那股令人微微酥麻的温热却直到她下台,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她手背上。
宁馥等到林诗筠送完才和她一起下台,刚进休息室就看马慧欣捧着束花走进来。
“宁馥啊,这花是刚快递员送来说给你的。”
马慧欣这次没参加表演,一直在休息室做后勤,她把手上的花交给宁馥,脸上是羡慕的笑容:“哎呀,时慈对你也太好了吧,这——么大一束花,得多少钱呢。”
“爱情嘛,怎么能用金钱衡量!”林诗筠也在旁边打趣道,“花有价,我们宁宁的笑容可是无价的,是吧,宁?”
白桔梗、洋牡丹、白色紫罗兰间散落少许满天星,拥着一大团蓝色绣球,显得锦簇热闹却又不失雅致。
宁馥一眼便喜欢得不行,心想时慈的审美总算从无穷无尽的各色玫瑰里毕业了,赶紧把花接过来,嘴上却硬邦邦地说:“他今天都放我鸽子了,送束花怎么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小姑娘的嘴角还是诚实地翘了起来,看得出她相当高兴,之后直到散场,那束花她都牢牢地抱在怀里,除了让林诗筠和马慧欣她们拍了两张照之外,谁都没让动。
校庆汇演结束,对于已经大四的宁馥她们来说,意味着终于从紧锣密鼓的排练中解放,可以回寝室休息一阵,然后离校回家实习,等下个学期再来提交论文和准备答辩。
外面下起了雨,林诗筠和马慧欣只带了一把伞,宁馥目送她们挤在伞下往寝室走,低头给时慈发了一条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到。
时慈还没回复,从大礼堂出来的人却很快走得精光。
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二月的尾声,外面风相当凉,宁馥一个人站在礼堂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点儿越来越大,只能一手抱着花,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不时低头查看。
她低着头,余光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礼堂门口。
车门被人打开,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宁馥看过去,还没来得及透过压低的伞檐看见对方的脸,就足以从他烟灰色的高定西装上辨认出来人身份。
宋持风撑着伞走到她面前:“你往哪里走,送你一程?”
宁馥怀里抱着花束,仰着的漂亮脸蛋在一朵一朵素净的花中间更显清丽。
“不用了,宋先生,我在等人,他跟我约好要来接我的。”
闻言,宋持风点了点头,也并不勉强她,只是将手中的伞柄往她面前递了一点儿:“这里不太好开进来,等一下可以走出去上车,会方便点儿。”
男人的好意恰到好处,宁馥完全没有继续拒绝的理由。
她连忙把手机塞回口袋,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宋持风递过来的伞柄,就听宋持风说:“很漂亮。”
宁馥反应过来宋持风是在说她怀里的花,顿时将花束抱得更紧,小脸儿在花团中间,笑得很甜。
“谢谢,我也觉得。”
她说完,又想起一件事情:“那您把伞给我了……自己怎么办呢?”
“没事儿。”
宋持风说着便转身走回雨中,宁馥哎了一声,就看他快步回到车旁,拉开门坐了进去。
随即,后座车窗降下,男人朝她微笑着道别,西装外套上已留下好几道长条形状的雨渍。
“路上小心。”宁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伞我过几天就还您。”
宋持风朝她点点头,留下一句不急便消失在雨幕中。
宁馥又在原地等了会儿,时慈才打电话过来。
一如刚才宋持风所预料的那样,时慈在电话里说这里进来就很难倒车,问宁馥能不能借把伞到路口上车。
宁馥一边往外走一边心想要没有这束花她肯定要生气,上了车之后却看时慈笑意盈盈,一副遇到了好事情的模样。
“怎么啦,时大少爷这么开心?”宁馥收了伞小心地放在脚边,语气揶揄地调侃他,“迟到还好意思笑,脸皮有点儿厚呀。”
时慈一点儿也不介意,开开心心地说:“有一个大单,一个原本做电脑的公司现在准备进军智能手机,需要大量的充电器配货,如果真能接到,估计就是五年起步的长期合作。”
时慈家里专门做充电器,从父辈起开始给翻盖机做充电器和万能充,也算是半个家族企业。
时父时母早年经营谨慎,稳扎稳打,到了时慈这辈,厂子的规模相比于早前已经扩大了很多倍,但近年无线充电势头猛,而有线充电器的发展到了极限,很难开拓疆土了。
“真的啊?”
宁馥知道时慈一直是个相当有事业心的人,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跃跃欲试,大学特地选了机械工程专业,期待以后能够用自己学来的技术把家里这个厂子带上正轨,现在听见他这么说,她当然很高兴。
“当然是真的啦!”时慈不急开车,而是伸出手来捏捏宁馥的脸,“那么说到这里,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宁宁想先听哪一个?”
宁馥一听就知道他在卖关子,却还是配合地选了一个:“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这个公司总部在麓城——之后我可能要去麓城出差几天。”时慈说。
坏消息不算坏,宁馥接着问:“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如果真的做成了,我在我爸妈面前的腰杆也会硬起来,就可以跟他们说,把你带回去见见他们,吃顿饭啦。”
他们从高中以同学身份认识,现在已经大四。在这七年时间里,碍于时慈家里的关系,两人始终对外宣称是朋友,只能时不时去争取一下,让她能被家人认可,却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真的?”
宁馥脑海中浮现出七年的点点滴滴,突然有些感慨万千。
时慈当然能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手想去抱抱她,这才发现宁馥怀里还抱着好大一束花。
“这束花是怎么回事儿,谁送的?”
宁馥眼眶都快红了,闻言迷茫地眨了眨眼:“不是你吗?”
“不是啊,”时慈更迷惑了,“我今天忙着跑业务呢,哪有时间给你买花?”
宁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这是你送的……奇怪……”
时慈有点儿吃醋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在外面不会是有别的狗了吧,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狗?”
“我发誓,只有时慈一个人!”小姑娘一本正经,“你要不喜欢,我把它扔了?”
时慈哼了一声:“扔,必须扔,这花什么东西,一点儿都不好看,待会儿回去路上我给你买一束粉玫瑰好不好?”
宁馥笑了。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回到家,次日,外面天气晴朗。
宁馥没时间休息,起了个大早往工作室去。
现在她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在歌舞剧团演出,以及和林诗筠、马慧欣她们一起出资成立的舞蹈工作室。
这些钱都是女孩子们大学时兼职带课攒的,工作室规模很小,嵌在一个商务大楼里,里面只有一个舞蹈教室,平时主要接商演,也开舞蹈班授课赚课时费。
林诗筠、马慧欣她们都是全职在工作室,宁馥因为还要顾及歌舞团的演出排练,只有有课的时候会过去上课。
时慈送她到楼下,宁馥和他挥手告别后乘电梯上去,出了电梯门看见自家工作室前台围了不少人。
她走过去才知道原来是附近公司年会将近,这群人都迫切地需要抱一抱佛脚。
“别的部门都行,就是我四肢特别不协调,走路都能平地摔,筋还硬,所以我们宣传部啊,一定得是最温柔的老师,不温柔不行,我们都还是宝宝。”
说话的女人身材微胖,穿得很职业,身旁还围了好些个年轻人。
林诗筠正在接待他们,一看见宁馥进来,顿时眼前一亮:“来了来了,我们这里最温柔的老师来了!”
宁馥还没进门儿就被林诗筠一把拉过去,热情地朝预备生源介绍道:“这位是宁馥宁老师,她特别温柔,温柔到每次学生一撒娇说开筋太疼了,她就手软,而且一个动作教几十遍都不在话下!”
“哎呀,那可太适合我了!”微胖女人笑着走到宁馥面前,自我介绍说,“宁老师,你好,我姓曲,是他们的小头头,我们公司年会大概在一月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们这草台班子拉扯拉扯,要求不高,稍微能见人就行!”
“什么小头头,宁老师,她是曲总监,给我们压腿以她为标准就可以了!”旁边一个年轻女生接话说。
曲总监脸上的肉肉都跟着一颤:“那怎么行呢?宁老师,我老胳膊老腿了,给他们可以使劲点儿,年轻人就是要吃苦。”
宁馥看得出这个部门的氛围很好,一群人都“没大没小”。
宁馥喜欢这种氛围,立刻笑着应了好,接下了这一单。
笑完,曲总监才开始说正事儿。
宁馥从曲总监的话里了解到,因为他们需要多个部门同时上课,所以需要老师们上门授课,地点就选在公司的健身房。
当晚,她们这几个年轻女老师拿到曲总监给的通行卡,才知道原来这群人口中的“公司”,就是附近这片钢铁森林中的一大巨头,宋氏。
之前曲总监说“我们公司健身房还挺大”的时候,宁馥预料大概就和学校的舞蹈房差不多。但真的踏入宋氏的健身房,她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确实有点儿贫乏。
眼前偌大的一层楼都是整齐排列的健身器材,四周是拉着百叶窗帘的落地窗,再里面是一间一间的隔间教室,全都是高透光的玻璃墙,视觉效果拉满。
她们来得有点儿早,这里人还不多,只有几个人分布在各种器材上挥汗如雨。
“哇——”
林诗筠夸张地低叫了一声。
“财大气粗原来是这么写的,我们的舞蹈教室占整层楼的一个小巴掌,人家公司内部的健身房就直接一整层!”
“是啊,而且这边是饮料区,可以随时过来补充水分,那边是浴室,如果运动完出汗很多不舒服,可以洗个澡再回去。”带她们进来的女生很热情地介绍说,“至于回哪儿去,那当然是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啦!”
“……我突然又没那么羡慕了,”林诗筠缩了缩脖子,“资本家还是资本家,一边大行996制度一边精装健身房,魔幻养生主义。”
几个女孩来一趟宋氏,都有一种见世面了的感觉。
曲总监很快带着其他人过来,也带她们认识了一下其他部门的人,介绍完,宁馥跟着曲总监进了最靠外的那一间,开始了每一拨新生第一节课最艰难的议题:选舞种。
他们定的是每晚两节课连上,八点到十点,一群人七嘴八舌,光是决定跳什么就花了一个小时。
他们好不容易决定下来,宁馥站起身给他们先演示了一遍第一个八拍的分解动作,就听底下已是哀号一片。
“我怎么感觉这个还是有点儿难……”
“要不然我们看看有没有幼儿园的广播体操?”
“我觉得不是不行。”
“不要害怕,我们试一试吧,其实没那么难的。”眼看这群人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宁馥无奈地转过身宽慰,抬头却看不远处的椭圆机上,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他今天不再西装革履,身上只着一件简单的灰色短袖运动衫,一条运动中裤,其中运动衫偏紧身,清晰地勾勒出上半身的肌肉轮廓,不夸张,不膨胀,恰到好处,精赤无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