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挪威海怪

基斯·洛德里格斯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了。

漂浮在安里曼海上的巨轮摇摇晃晃的，基斯感觉自己早上吃的三明治要吐出来了。

喝了一大口苏打水之后，基斯感觉翻腾的胃好了不少，拉开包厢的门走出去。来到甲板上，扑面而来的咸腥的海风让他皱起了眉。

他一向讨厌海。

因为海腥味总让他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胳膊搭在围栏上，基斯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发着呆，思考着他这个毫无魔法的“布尼尔”去到阿瓦洛拉——一个魔法至上的城市——将会面对怎样的生活。

那是整个古斯塔夫大陆最著名的魔法城市，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他的存在微妙地制衡着五大人类帝国的平衡。阿瓦洛拉没有绝对的统治者，它由十三审判庭，除了五大人类帝国的代表，还有其他非人类种族共同治理。

然而无论对哪一方来说，他这个暗杀者都不会受到欢迎的。他不喜欢阿瓦洛拉，那里的空气都会灼烧他的气管——因为太过奢华明亮了，不适合他这个在黑暗中成长的人。

“基斯。”低沉的声音唤回基斯的思绪，他扭过头，看到一个有着柔软棕色头发的男子领着一个年纪稍小一些、有着同样发色的男孩走过来。

基斯内心轻叹一声，这个眼神中充满不善的男孩，就是他前往那个不舒服之地的原因。

“下水道的臭老鼠！”小男孩一走过来就对着基斯的腿狠狠踢了一脚，表情看起来不像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纯善。

“伊登·洛德里格斯！我警告过你多少次，礼貌一点，基斯是你哥哥！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出这种脏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进惩戒室的！”

“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他不配让我叫他哥哥！连父亲的魔法都没有继承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艘船上！我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让他冠有洛德里格斯的姓氏！”

“伊登！”年轻男子忍无可忍，抬手用魔法封住了伊登的嘴。

伊登解不开男子的魔法，只能握紧拳头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看着基斯，好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样。

“抱歉，基斯，早知道他这样，我就不带他过来见你了。”

“没关系的，波文，”基斯一脸无所谓，忽视了一旁伊登的目光，神情柔和，“就算不是今天，我们迟早都会见面的。”

看着基斯平静的目光，波文·洛德里格斯叹了口气，那双柔软的浅色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看，你还是不肯叫我哥哥。”

基斯笑了，原本有些凌厉的眉眼舒展开来，“父亲交给我的任务是保护伊登，我想这孩子不希望我和洛德里格斯有什么关系，所以在伊登入学之后，我会以他贴身保镖基斯·里尔的身后住在学校附近，”他看向自己要保护的对象，“所以伊登，你尽可放心，除了必要时间，我不会和你有太多的亲密接触的。”

伊登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他不喜欢自己这件事基斯一直都很清楚，但是以他现在的魔法水平，伊登确实需要他这个保镖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毕竟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当前的局势很复杂，作为伊思多尔大贵族的后代，伊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不可测的危险，而波文则要在三日后入职十三审判庭，他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关照自己的弟弟。

“好吧，”波文耸耸肩，“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找我。虽然审判庭大多是一些繁文缛节的规章制度，但我总能找到一些空子帮帮你。走吧伊登，你刚刚的表现太糟糕了！作为洛德里格斯，你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如此大起大落！”

“可是……”伊登还想辩解什么，波文的目光陡然变得严苛起来，刚刚他们谈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已经有其他贵族在窃窃私语了。

伊登知道自己的哥哥将家族的荣誉看得重于自己的生命，他只得闭嘴，恨恨地瞪了基斯一眼。

后者丝毫不在乎，甚至回他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

伊登憋了一肚子气，就好像自己的利刃看起来戳烂了基斯这团棉花，实际上那些白丝还紧紧地缠在一起，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我一定会让他死在我手里的，伊登想着。

看着波文领着伊登走下甲板回到包厢，基斯收起嘴角的弧度，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不愿意和他们交流。”

基斯有些恼怒，自己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为什么大家总过来烦他？

抬头看过去，一个穿着华丽裙子的漂亮女孩步伐轻盈地走过来，她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发丝看起来比波文的还要柔软，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那双罕见的灰色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和友好，还有一些俏皮。

“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女孩儿眨眨眼睛，指着楼梯下的位置，“其实我早就在那里了，只不过你们没有看见我。”

基斯看着她，没有说话。

面对陌生人，他一向很谨慎，因为言多必失。

“我叫艾琳，艾琳·奥斯曼，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医生。哦，你应该知道我的。”艾琳伸出手，基斯看到那只手白皙纤长，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其实在艾琳还没有走过来的时候，基斯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雪松和木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不属于伊思多尔这个中原帝国的味道。

她是北境领主德洛·奥斯曼家的千金，基斯在看见她那双瞳孔的瞬间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但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否认了。

“抱歉，以我的身份，没有这个荣幸听过小姐您的名字。”基斯也没有伸手，只是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他的手上长满了茧子，还曾沾染过各族的血，他不能玷污这只白嫩金贵、治病救人的手。

艾琳看起来有些诧异，也有一丝懊恼和挫败，明明自己在出发前长姐蒂丝·奥斯曼同她说过，奥斯曼是弗雷斯塔的领主，也是北境最尊贵的贵族，即便在几千公里外的阿瓦洛拉这座大陆中央的城邦，依旧声名显赫。

可是眼前这个清秀的男人显然是个孤陋寡闻的。

不过艾琳并不介意，她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宣扬奥斯曼家族的名号，她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伟大的医者。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艾琳趴在基斯旁边的栏杆上，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随意捋了一下，伸手指着航行的前方那一团黑雾，“你是第一次去阿瓦洛拉吗？我也是，听说穿过了那片迷雾，我们就到了。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抱歉，无可奉告。”

“哦！”艾琳眨眨眼睛，有些失望，北境环境恶劣，贵族们除了必要的例会，几乎不会有什么交流的机会，她也鲜少有机会见到同龄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蒂丝和她在一起——不是练习法术就是学习各种礼仪，离开弗雷斯塔对她来说，既松了口气，又充满新鲜感。

基斯以为艾琳面对自己的冷漠会知难而退，然而显然他低估了女孩子的热情。

“我来自弗雷斯塔，”艾琳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一定听过弗雷斯塔，它在北境，那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天，和更冷的冬天。”

“……你的性格和冬天一点都不搭。”基斯知道自己再不说些什么就太不礼貌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聊天。

艾琳白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她笑弯了眼睛：“所以他们都说我是北境的太阳，听起来有点叫人害羞，但我很喜欢这个称号。”她说着话，凑近了基斯，小狗一样嗅了嗅，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哦，你一定来自中原，你身上有玛利亚的味道。”

“酒味？”基斯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身上，他知道几乎每家伊思多尔的酒馆里都会有这款招牌酒，但是自己今天并没有喝过。

艾琳摇了摇头：“是玛利亚花。”

基斯知道这种花，据说是千年前的圣战中，被鲜血浇灌生长的花，花瓣鲜红，就像长在战场上的圣母玛利亚一样。

“你鼻子很好使。”

艾琳笑的得意：“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奥斯曼家族的法术或许在五大帝国中不算最厉害的，但是我们的驯兽能力无人能及。我们自小与北境城墙外的怪兽们斗智斗勇，要想战胜敌人，就要学习敌人，模仿敌人，最后再超过敌人。”

基斯认同地点点头。

艾琳接着说：“就比如现在，我能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很像怪兽身上的，但是和北境的那些又不太一样，有股咸腥的感觉……”

基斯也感觉到了，但并不是味道，出于暗杀者的直觉，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他们的船。

近了，更近了。

“抓稳了，”基斯压低声音提醒艾琳，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掀开外套，摸向了别在后腰的短刀。

莫名其妙的提醒让艾琳愣了一下，但她依旧照做了——出于对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毫无根据的好感。

“咚！”果然，船身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基斯听到发动机的发出一阵复杂的转动声之后，停了下来。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基斯探头看向海面，海水呈现深蓝色，看不到水面下藏了什么东西，但是他可以肯定，一个能拦下巨轮的怪兽，绝对不是普通的！

“发生了什么！”那些在包厢里休息的人纷纷跑上甲板，原本安静的区域顿时变得吵闹起来。

还有人跑去质问船员是怎么回事。

这艘巨轮是前往阿瓦洛拉的，船上不是声名赫赫的贵族千金少爷，就是极有天赋的天才，要么从小娇生惯养，要么一直被众星捧月。此行的目的也是去十三审判庭或者其他机构就职。

他们几乎没有人真正面对过危机。

基斯看着这群人，眉头紧锁。

“艾琳！”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看到艾琳，立刻跑过来，“你没事吧？”

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凶狠地看着基斯：“你是谁？”

基斯正要开口，船身突然又晃动起来，这一次幅度比刚刚还要大。

眼前的男人没有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不知道伤了哪里，一直躺在地上哀嚎着。

“哗啦！”基斯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跃出海面的声音。

看着眼前其他人露出的惊恐的目光，基斯知道绝对不可能是鲸鱼这种普通的大型动物。

他的余光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正飞速靠过来，他当机立断，搂住艾琳的腰跳开刚刚站着的位置。

下一秒，甲板就被一条粗壮的触手狠狠拍中。

触手离开的时候，甲板已经深深陷进去了。

那个来找艾琳的男人好不容易爬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头顶，他抬手一摸，是半透明的粘液，伴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男人缓缓抬起头，看见一条触手从头顶蜿蜒而过，他僵硬着身子转过去，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一只硕大的眼睛正透过还没有破碎的护栏，死死盯着他。

“挪威海怪……”基斯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话音刚落，那只眼睛突然抬高了位置，露出了挪威海怪的整个头颅，十分丑陋，它张开嘴，露出七鳃鳗一般无数圈的獠牙，发出惊悚的嘶吼声，更多的粘液从海怪喉咙中喷出，落满整个甲板。

人群发出更大的尖叫声，基斯搂着发抖的艾琳，看着海怪的触手逐渐攀上船身，然后像张开一张网一样，将所有人都困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