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忆雪虽然感到奇怪,但仍旧思索了一番,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却没有注意到奶奶周皎皎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
奶奶周皎皎让周忆雪坐在床榻上等一会她,她去去就来。
奶奶周皎皎的床是明清的架子床,与现在人追求舒适的软床很不一样,周忆雪只很小的时候同奶奶一起睡过觉,但从来没有研究过这木雕架子床到底有什么不同,一时觉得百无聊赖,便开始研究这床的不同之处,
她稚嫩的双手抚过架子床的精美雕花,突然摸到一处凹槽,与周围的雕花布局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刚刚好放下一根手指,出于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周忆雪猛地用一根手指按下,床头猛地弹出一个小抽屉。
小抽屉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刺绣很精美的丝绸香包,但它的表面已经不怎么光滑了,显得格外粗糙,像是有人用粗粝的手摸过无数次,周忆雪将这个香包细细捧起,发现香包下角绣了一个黑色小字,香包上有些勾丝,但仍旧可以隐隐约约看出是一个黑色小字“皎”。
但是这个香包可不香,相反有一股霉臭味,周忆雪鼻子一直很灵,香包离自己愈近,味道愈大。
奶奶不会是放什么东西不小心放臭了吧,之前邻居家二牛哥上学的路上就悄悄向大家伙们吐槽自家奶奶总是自己舍不得吃,把家里给她买的年货都放过期,有的甚至发霉发臭,自家人屡次说,也屡教不改。
奶奶从没有这样的问题,但万一,人变老了可是会变的,周忆雪想着,于是打开了那个香包,里面是一个类似于糖果的黑色长毛发硬物体,刚刚打开,手不小心碰到,便有一种粘腻的感觉。
周忆雪想着等奶奶回来处理,许是奶奶年纪大了,不小心放进去,忘记拿出来,自己等奶奶回来可得提醒奶奶。
虽然这个小抽屉空间确实非常密闭,让它不会渗透出气味来,但听科学课老师给自己科普,霉菌有孢子之类的会随空气到处飞,奶奶年纪大了,要是让这些孢子进入人体,那还得了。
但别人的东西,妈妈张蓉从小就教育自己不能乱动,自己打开已经不对了,要是没有经过奶奶同意,再将它随意丢弃,那便是错上加错,还是等奶奶回来自己处理吧。
抽屉里还有几个纸团,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废纸,但奶奶向来爱整洁,是十里八乡最爱干净的老太太之一,又怎么会扔纸团在这个暗格抽屉里,但周忆雪想起那个香包里面的发霉变黑的糖果,突然觉得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打算帮奶奶丢掉,毕竟材质也是一般的白麻纸,纸张略显粗糙,不如香包那么精美,而且也没有好好叠放,周忆雪知道奶奶有一段时间喜欢研究画符,已经将这些纸张归结于奶奶以前写废的符纸。
但想起自己四五岁时屡次央求奶奶教自己画符,奶奶从不让自己看她的画符过程,奶奶只是慈祥的告诉自己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语,画符需要很大的心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等价的,奶奶只一口答应长大后就教自己画。
周忆雪早就对画符这件事情向往已久,哪怕是写废的符纸自己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干就干,周忆雪将纸张捋直打开后,上面的图案和字迹都好像是用朱砂画的,这些图案周忆雪都看不懂。
但周忆雪上小学也认得很多字了,符纸上的字都是用繁体写的,第一张的符纸上的字是聚魂阵,第二张纸上的字是散魄阵。
那么第三张纸上是什么呢,周忆雪双脚在床上盘起,嘴上还念念有词,
“是移魂阵。”
两道一老一少的声音在房间里同时响起,奶奶周皎皎不是何时站在了床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如同鬼魅,她眼神阴鸷地盯着周忆雪。
仿若周忆雪并不是她的亲孙女,而是啖她血肉的仇人。
周皎皎一把将周忆雪的手里的三张纸抢过,因为她的力气过大将周忆雪推了一踉跄,周忆雪此时眼中布满惊恐神色,直到周忆雪直起身来才发现三张纸的背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个雪字,繁体的简体的都有。
待到将三张纸全部撕碎后,周皎皎脸上如恶鬼般的表情才逐渐收起来,她才开始安抚起受到惊吓的周忆雪。
如果说周皎皎出房门前的脸勉强算是光滑的话,现在却变成了皱巴巴的风干老树皮一样,活像被鬼吸了精气,她早已不似以前那么和蔼,现在活像骷髅成精!
周皎皎像树木布满经脉的老人皮挤出一丝微笑,
“奶奶的乖忆雪,刚才奶奶只是太激动了,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你不要害怕奶奶,奶奶跟你道歉,你会原谅奶奶对吧。”
周皎皎边说着边用自己的布满青筋的长满老茧的枯瘦的手摸上周忆雪的细嫩小脸,周忆雪灵敏的鼻子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她晃了一眼奶奶的一些指甲缝里好像还残存着一些血迹,还不等周忆雪看清,周皎皎就将手收回。
周忆雪抬手又将奶奶的手摸在自己脸颊上,一副天真可爱的情态,讪讪的笑道,
“奶奶,刚才我也有些反应过激。奶奶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奶奶,我怎么会害怕奶奶呢?”
此时周忆雪从空气中仍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但周忆雪视线下移,奶奶的右手食指中指指甲缝里面确实残存了血液。
但许是鸡血鸭血,听说驱邪还要用黑狗血,奶奶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爸爸妈妈所有人都这么说,周忆雪宽慰自己。
周皎皎出门前才精神矍铄,此时双目暴凸,瘦到皮包骨,四肢上青筋遍布,原本花白的头发,此时变得全白,挺直的背也变得佝偻,嘴巴也没有一丝血色,说话时还有些喘气,浑身散发着老人将死的暮气。
周忆雪看到奶奶这副神态,无法将她现在与今天下午还抱过自己的奶奶联想到一起,忍不住开口,“奶奶,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老了?”
奶奶周忆雪只是笑,却边笑边喘气,像是命不久矣,
“奶奶一直都很老,许是忆雪以前看岔眼了。”
她颤颤巍巍地拿过一个刚进门就放在凳子上的精美手工雕制木盒,
“忆雪,今天还说奶奶是最漂亮的奶奶,现在又说奶奶变老了,想必忆雪之前说的话当不得真,都是哄着奶奶的。”
奶奶周皎皎边说着边将盒子递给周忆雪,似乎话语间想把周忆雪的询问就此揭过。
周忆雪忙打趣,生怕自己惹奶奶不高兴,身子更是往奶奶周忆雪身边不住地挪动,
“奶奶,哪能啊,奶奶在忆雪心中永远是忆雪心中最漂亮的奶奶,刚才许是我看岔了眼,也说错了话。”
“呸,呸,呸。二牛哥跟我说这样就能重说过了。”
周皎皎笑起来,一只手扶住周忆雪向自己倾倒的身子,一只手扶着木盒免得从周忆雪身上跌落到地上,这时的她像是突然有些回光反照,“别贫了,忆雪快看看奶奶给你的礼物。”
周忆雪俏皮的边笑边打开,“我倒要看看奶奶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一打开盒子,一双精美绝伦的红绣鞋映入周忆雪眼帘,周忆雪只觉得寒气直冲天灵盖,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瞬间冷凝,周忆雪下意识地就想将木盒连同这双红绣鞋扔掉,无他,就是因为奶奶供奉的那只红绣鞋,不过现在却是一双了。
但周皎皎此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铁手一般箍住周忆雪的双腕,阻止了她接下来的举动。
“忆雪,你跟这双鞋是前世今生的缘分,答应奶奶保管好它,好不好。”
周家父母曾在餐桌上聊天说阴命女,最适宜恶鬼寄生,多亏自家奶奶神通广大,才护的自家周全,周忆雪回想起自家以前连手指上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扎到,破了一点皮,奶奶都要心疼半天。
周忆雪此时自然丝毫不怀疑自家奶奶,哪怕这个举动再怎么奇怪。
她猛地抱住奶奶,一瞬间竟哭出来,似乎周皎皎是她唯一的支柱,拥抱可以带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她奋力地哭,像是在发泄今天的惊吓。
周皎皎从她断断续续的抽噎中零零碎碎的拼出了周忆雪的话语,她慢慢抚上周忆雪的脊背,后来转为轻拍周忆雪的脊背,用哄初生的婴儿的方法哄着周忆雪。
“奶奶,我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相信奶奶。”
“奶奶,我今天差点死了,我好害怕死·····这样······我就见不到奶奶了。”
“忆雪,乖,怎么会见不到奶奶。忆雪永永远远可以见到奶奶。”
这时周忆雪突然想起二牛哥以前虽然跟大家伙一起吐槽他家的奶奶舍不得扔年货,但是真当二牛哥奶奶死了,二牛哥依旧哭的痛不欲生,缓了好几天才走出悲痛。
周忆雪猛地抬头,葡萄似的清澈大眼盯着周皎皎,像是在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奶奶会离开小雪吗?”
奶奶周皎皎抚着周忆雪早已哭花的小脸,“奶奶,不会。奶奶永远不会离开忆雪,奶奶会一直陪着忆雪长大。等到忆雪结婚有了小娃娃,奶奶成了太奶奶,奶奶都不会离开忆雪。到时候忆雪不要嫌我烦才好。”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忆雪这才埋进奶奶的肩头,嗡嗡的哭,越哭越小声,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可在她背后,周忆雪并没有注意到奶奶眼里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周皎皎此时面部背对着周忆雪,嘴角却有些发颤,眼里闪过不忍与挣扎,但随后又落于坚定,说出的话语出奇的冷静,像毒蛇吐出的森冷信子。
“那忆雪能再答应奶奶一个要求吗?今天晚上把这个木盒子里的红绣鞋放在你的床头,如果可以的话,放在你的心口。”
见周忆雪没有回答,周皎皎又再次询问,
“可以吗?我的乖忆雪。”
“可以的,奶奶。”
得到满意的回复后,周皎皎嘴角不自觉的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祖孙俩又好一番谈话,周皎皎将周忆雪送进周忆雪的卧室,还特意嘱咐今天晚上别离开床半步,随后便帮周忆雪关好房门。
“奶奶,再见。”
“忆雪再见。”是该再见,因为今晚过后说不定就是周雪了,不是周忆雪了。
周皎皎嘴角的弧度放大,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母亲。
因为今天一天的恐怖经历,周忆雪一直将红绣鞋放在自己的心口,但自己始终睡不着,直到夜半子时,邻居家养的黑狗突然开始吠叫起来,由远及近传来唢呐声。
自己的房门被不断敲响,像是电视剧里的丫鬟发出的声音,“小姐,我们进来给你梳妆咯。”
见屋内仍旧得不到回应,屋外的鬼似乎恼怒了起来,开始疯狂的砸门,还有的鬼,用指甲挠门,发出令人恐惧的声响。
是一种指甲挠人骨头的声音直刺周忆雪的脑仁。
门发出“砰砰”的闷响,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钟门就要倒下。
似乎门外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鬼,他们齐齐地发出怪笑,“嘻嘻嘻嘻嘻。”
孩童的歌谣也变得愈发尖利刺耳,发出不断的尖叫刺人耳膜。
鲜血渗进门缝,化作一只又一只血色的大手向前不断摸索。
周忆雪此时一只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口鼻,一只手紧紧攥着红绣鞋贴近自己的心口,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身体因害怕而蜷缩起来。
红绣鞋此时也不断涌出热腾腾的鲜血,散出热气,周忆雪只觉得涌出的鲜血像硫酸一样腐蚀着自己的皮肤,但她仍旧记得奶奶的嘱托,在她心目中奶奶是全世界最好的奶奶。
红绣鞋里还不断涌出毒虫,先是蛆,后是蜈蚣,后来便是蜘蛛。
他们从身上爬过,先是手腕上啃食出白骨,慢慢爬过全身,周忆雪此时忍住剧痛,不发出一点声响,直到整只手都被啃食成渣子,红绣鞋才落在床榻上。
毒虫慢慢的折磨着周忆雪的心智,但周忆雪的双目因恐惧而睁大,但仍旧不肯发出声响,因为她五岁时看鬼片后,曾问过奶奶,要是遇到鬼敲门怎么办。
奶奶说,只要不应声,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自会散去。
只是,现在,怎么办,奶奶,我等不了天亮了。忆雪可能要死了。
周忆雪似乎已经认命,闭上双眼。
现在周忆雪身上白骨遍布,仅有的皮肉上仍有毒虫在不断啃食,麻痒痛,但痛占大多数。
痛觉充斥着周忆雪的全身,就连屋外鬼魂的嬉笑声,敲门声,歌谣声,周忆雪都听不见了。
浑身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好疼。
想必自己此刻与十八层地狱里面的下油锅的酷刑也不遑多让吧,周忆雪苦笑。
周忆雪此时身上没有一丝肉,毒虫有的已经蔓进她的口鼻,一种窒息反胃感。
正当一只毒虫打算爬进周忆雪的眼睛,天空泛起鱼肚白,天亮了,亮光从玻璃窗透进来。
阴暗鬼祟全部荡尽;玻璃窗似乎从来没有崩裂;房间里干干净净,也似乎从来没有血蔓进来;床上红绣鞋还保持着原样,一如既往的精美。
周忆雪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她贪婪的大口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但窒息感,如火焰灼烧般的疼痛感似乎仍历历在目。
她穿好拖鞋,打开门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刚伸了个懒腰。
突然听见了爸妈从奶奶房里传出来的悲痛哭号,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