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够积极，总是懒散，不爱讲话，暴脾气，心情不好什么也不说，就在家里睡上一天，也不请假，不管那催命的电话。
终于在我高三时，他找到了份称心的工作，虽然工资只有三千多不到四千，但是我们都挺开心的。
我其实从小到大，父亲都是我逃不掉的阴影，我讨厌他在家抑郁的氛围，我讨厌他的自我感动，讨厌他的冷暴力，讨厌他在家里时压抑的环境。
他甚至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工作那几年是在照顾孩子。
尽管那时家务全是我妹和我包揽，寒假暑假好几个月还需要我们自己做饭去叫他起床，尽管他在家的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客厅吞云吐雾，一边刷着视频，尽管我的母亲很多时候，下了班回到家里，还需要接着做家务。
我以为过去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父亲也能开始分担我们三个孩子的生活了，可是我却没有想过，他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交一下电费，买四天的菜，剩下的一分钱都没有花在我们身上。
我那时在助学贷款的路上质问他，他的工资哪儿去了。
他在前一天的时候其实还在盘算着我暑假打工得到的那笔钱，他打算我的钱的时候态度都比较好，我那时说，那是我准备补贴大学生活费的，我又问他，我大学生活费你打算给我多少呢？
他沉默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从他那拿生活费，因为我这三年连压岁钱都没有从他那里拿过一分钱。但我没有想到他本来也一分钱都没有准备要给我。
他怎么能说出让我不用担心学费的话来？
我最后补了一句，所以你生活费是一分钱都不打算给我吗？还是全要靠母亲给我吗？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回来趟老家，爷爷奶奶扯着我的手，给我塞了六百块钱红包。跟我说多买几套衣服穿，不要在外面被人家看轻，看到喜欢的衣服找你爸拿钱买，我笑笑总归是没有说出父亲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给过我一分钱，甚至他还盘算着我的工资，并且连我大学的生活费都不打算给我。我告诉老人家说没事我自己暑假打工赚钱买了。其实我知道我自己不被宠爱的，在爷爷奶奶这边也是。
我小时候很是腼腆害羞，不好意思和人亲近，家里同龄的孙子孙女很多，我一点都不起眼，也是最不受喜爱的那个，我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上幼儿园，堂哥堂姐们撒娇，让爷爷给他们拿书包，我也凑上去了，爷爷随手把我的书包往后一扔。
我之后再也没有亲近过他了。
他们其实都喜欢男孩子，喜欢嘴甜的小孩，只是我哪个都不是。
但他们现在依旧还会跟我说上几句慰藉话，叫我在外面好好吃饭，要吃饱，七十多岁了挤一挤也拿出六百块钱给我。
我才知道，哦，原来要上大学了，是能收到红包的。
办理助学贷款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欠了八万的网贷。
我以为我母亲会知道，这些只是瞒着我，但没有想到连我母亲也不知道。我的母亲其实总是独自面对委屈。她从来没有一次跟我们说起过这些，她要强不服软，不愿意被可怜。我从小捕风捉影拼凑出家的样子，我知道母亲一直在替父亲还债。
但我不知道这些债务从她嫁进来时就开始一直还，我不知道原来已经还了快二十年，我不知道原来父亲还有债在瞒着。
可是我的母亲也是血肉之躯，她也是一个人，她几乎把自己榨干了，苦苦支撑起我们的家，支撑起我们三个孩子的学业，她全年没有怎么歇，放假也是在为收拾家里忙前忙后。
大概这是我渴望被爱，又害怕被爱吧。
我讨厌那些不真诚，讨厌那些不实诚，其实归根结底是我害怕被骗，害怕和我母亲一样被欺骗。
我的母亲其实算是我们这落后小乡镇学历比较高的一批人，她读了中专会计。
我的母亲家庭条件其实还算不错，外婆家算是有点小钱，外祖父和外婆借着债，一年一俩万也咬着牙让她上了学，只是她当时填报失误了。
二十几年前，互联网还没有怎么发展起来，母亲的父母其实也不太懂，了解也不算多，母亲那时只是听说会计行业越老越吃香，就卯足了劲全报了，只是她不知道学校的排位，最前面的时候报了一所不太好的学校。
她是直到入学后发现自己的分数在学校排的很前才意识到的。所以她不愿意让悲剧在我身上重演，提前一年就去研究填报规则。
我的母亲当时因为身高自卑，所以她总是希望我能长高些，小时候就一直让我吃各种钙片，天天喝牛奶，天天监督我跳绳，尽管我最后也不高。
我的母亲因为什么也不懂，因为太单纯，所以稀里糊涂被熟人蒙骗，那媒人说我爸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个子还高，人也老实，稀里糊涂也信了，只是后来才知道全是假的，老实说白了是木讷，是总是冷暴力。
她那时没有和父母好好沟通，她的父母以为我的父亲已经商量好了，又稀里糊涂和我父亲结了婚，开始了她二十年来的辛苦。
其实大多是只言片语的猜测，我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不离婚，因为其实奶奶对她也不带尊重，不喜欢她，她那时候考会计师证都偷偷摸摸的，不能被我奶奶知道。老一辈的观念是女子在家带小孩。
我很庆幸我的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她的事业，否则我难以想象我们家会如何。
后来我初中高中其实无数次想，母亲能不能提一下离婚，后来我又在想，其实她是舍不得我们吧，因为我的父亲养不起任何一个孩子。
只是后来才知道，她也想过要离婚，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一起走。
一个人养活我们三个，负担起我们三个人的生活。
她没有想舍弃我们谁。
可我们都知道这不现实。
我和妹妹长大了，可以独自生活了。
可是我的弟弟还是小学二年级，我的母亲一到年底就开始加班，如何照顾地来他？她总是有太多太多的顾虑，太多太多的障碍了，她要养家，就不能顾到我弟弟，尽管我的父亲没有负责起什么，但是他总归能看管着我的弟弟。
前路幽幽，依旧漫长，我心疼她，总想快快长大，可是我还是太慢太慢。
我问母亲说，不可以现在就不管他的债吗？明明是他自己借的，明明我的母亲已经替他还了二十年了，明明这钱没有一分钱花在我们身上，凭什么要母亲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