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孟满愿期盼的“强烈的事”一件也没做到,所有的尝试都只加一丢丢恢复度。
聊胜于无,总比没有要强。
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孟满愿深刻的明白了。
在这淡淡忧愁之中,时间一晃进入十月,国庆假期来临。
中秋节日余味尚存,新的长假又接上,对本届高三而言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快乐。
宁璟倒是没什么感觉。
不过他虽没有外出计划,爸妈却是一号的大早就回乡下老家吃亲戚的结婚酒去了,走前还摇醒他难得的懒觉,叮嘱早上得给天台的花花草草浇水,还得看着晾晒的被子别让突然的秋雨淋了。
只是,这边还没有动手干活,哼哼唧唧的少女声音从楼下传了来。
无奈,下楼接人。
孟满愿才醒,见宁璟臭臭的表情颇为疑惑。
“呀,你好像不乐意接我啊。”
“哪会,刚在天台忙呢。”
“干啥?”
“我妈交待我浇水,还有看看天气,免得被子淋湿。”
“噢……”宁家的天台,孟满愿好些年没上去过了。
“我准备干完活在楼顶睡个回笼觉,今天天气很好。送你去小房子?”宁璟边走边问。
孟满愿仰头看了看灰暗的楼道,轻声开口:“一起吧,把我也带上去。”
宁璟低头看了看手心的孟满愿,略有诧异,沉吟片刻点头:“行。”
二人上了天台。
清风吹拂,淡淡的泥土和植物叶片气味。
孟满愿坐在少年手心,四下望着。
天台面积不小,四面大大小小的盆中栽满果树、蔬菜,有些是宁璟爷爷留的,有些是宁爸宁妈种的;中部是葡萄藤架,遮蔽出相当不错的阴凉地。
离着楼梯口的位置,是一片支着架子的区域用来晾晒衣物,此刻挂满了床褥棉被。
这楼顶并无太多变化,只是几个盆子挪了位置,只是几株花草枯了干了,墙面斑驳一些,地面老旧一些,同记忆里不差多少。
“没啥变化呀……”
“能有什么变化,我爸后面没什么空拾掇,我也只会浇浇水。”
宁璟笑着回应,一手托着少女,一手持花洒开始浇水。
孟满愿静默地看着他干活。
来到一处放着木质架子的角落,上面摆着花盆,娇贵一些如月季已经嗝屁,坚强一些的只长叶子,不知哪儿来的酢浆草倒是茂盛得很。
孟满愿眼睛一亮,喜滋滋的说:“这还在呀,我们以前躲着架子后面玩呢还。”
这架子只需要挪开一些,留出和墙的夹缝,周围用花盆遮挡,便是绝佳的秘密基地。
宁璟和孟满愿的。
“这架子快垮了,我爸想着要不要丢掉呢。”
“啊……可惜,很好看呢。”
“嗯,我也觉得。”宁璟说,顿了顿,又道:“后面我要弄点材料来重新做一个架子。”
孟满愿一听,高兴的拍手:“好呀好呀!”
忽的,她的目光落在一株干枯的盆栽上。
“那啥?”孟满愿问。
“柿子树,以前那株。”
“咋成这样了啊!”
“没有照料,死掉了,一直放在这。”
孟满愿叹一口气,“可惜啊,这柿子的花也很好看的……以后再也看不到啦。”
那是一株矮柿子树,五六月开花,九十月份会挂出黄澄澄的柿子来,虽不多,但十分可口。
两人总会为谁先吃第一口柿子打一架,通常孟满愿会赢。
现在时节到了,它都枯死了。
十分钟后,宁璟把水浇完了,颇为满意的拍着手。
晌午天气不错,不晒也不阴,天空偶尔飘过几朵巨大的云,这天气拿来睡回笼觉简直绝配。
宁璟向着躺椅走去,只是途径那挂着的棉被时,孟满愿忽然了一声。
“停一下!”
“咋了?”
“嗯,我想起小时候的一种感觉了。”孟满愿笑吟吟的说,“你带我过去,去被子那边上。”
宁璟听得一脸懵逼,倒也依言照办。
二人立在一侧,孟满愿朝着被子指了指。
“钻进去,从这一口钻到另一头。”
宁璟咂咂嘴,伸手将那挂起的棉被向着左右拨开,看着分出的通道忽然也轻声一笑,一弯腰,托着孟满愿就往里钻。
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小时候他们都爱钻的被子么?
一条温暖且安全的狭窄通道,从这边向前走,能嗅到浓郁的太阳气息,耳畔兴许有大人的叫嚷抑或同伴的追逐,总之都是笑声,叫着闹着。
等视线突然一亮,二人钻出了被子。
孟满愿说:“走完啦!”
宁璟说:“是啊。”
孟满愿站起身来,手指比划着说:“从那边到这边,钻进去还是小时候走出来的时候,连高中都快结束啦。嗨呀……”
宁璟愣了愣。
阳光刺眼,他的体悟猛然间强烈。
时光分成两头,从这一头钻进去,从那一边出来的时候,童年不见了、青春不见了,一晃眼满满都是踏入社会的恍惚感。
这种感觉来得迅猛去得也快,灵台清明之后,他立刻萌生新的想法:
他的青春,倒是在结束之后又重续上了。
孟满愿重新坐下,抱着宁璟的手指靠住。
她不觉得宁璟能够理解她的话语和所作所为,正如青春肆意的同龄人无法体味到她枯坐于家中,看着光阴流逝,却抓不住、握不紧的痛苦感。
睁眼一天,闭眼又一天,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留住。
宁璟成绩再不行,他也实实在在的体会着高三生活。
别人有高中青春,她没有,一点一滴都没有!
最为关键的这三年,看病;第二年,看病然后居家;第三年呢?
仍旧呆着。
如今,双腿是在恢复,但速度恐怕也已赶不上这最后的一趟列车了。
当然啦,她也不恨谁,这是一种命运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
有些遗憾罢了。
正如去不了那场中秋晚会,没到寻死觅活的程度,仅仅有些难过而已。
……
宁璟托着孟满愿回到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他躺着假寐,少女被放在肚子上,此时此刻也是坐着发呆,一声不吭。
他略略有些明白孟满愿所思所想。
正如她还记着花盆架子,还记着柿子树,还记着童年钻棉被。
但她不会记得接下来会是什么,不会知道架子烂了,柿子树枯了,因为窗外的光景,几年不曾有多少改变……
她的时光断了,断在了双腿不便的第一年。
他想着,想着,忽然有些忍不住了。
便干脆地直起身来,在孟满愿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带着她快速飞奔回卧室。
一进门,又立刻坐到桌子面前,取出纸笔尺子,他用尺子裁出一张长方形的纸,然后用笔在上头开始写写画画。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孟满愿更加不解。
“宁璟,你干啥?”
“做邀请函。”
“啊??”
“对,没听错。”
“什么玩意?”
说话间,宁璟已经做好,一直长形的纸上,画着一个框,框的边缘画着新鲜的装饰线,中间写着几个大字:
【邀请函】
【诚挚邀请孟满愿女士拨冗莅临:
本人宁璟偶得仙子授课,疑似能高中,故而将在十月十三日举办天台小聚会,主要是为仙子祈福,顺道贺金榜题名!速来速来!
地点:我家天台】
他把“邀请函”郑重递给孟满愿,小小少女吃力的接过,读一遍,表情更加呆滞。
“呃……啥?!”
“邀请你下下周来玩。”
孟满愿抬起脸来,狐疑地道:“你没病吧,月考都没考呢……”
“由头而已,没有我也会弄的,哈哈哈。”
“姨叔同意了吗?”
“等我成绩下来了,他们自然同意。”
“……”
少女瘪瘪嘴,一肚子话想吐槽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她把邀请函抬进自己的小房子,靠在床边,算是收下了。
等她出来,宁璟盯着她又道:“我也会邀请赵翠翠和季雨来。”
孟满愿一愣,半晌才呆呆地“哦”了一声。
她不傻……
起码这时不傻。
什么“疑似高中”,什么“仙子祈福”都是假的,宁璟在带她玩而已。
放以前,她不会生气但一定会拒绝,可现在,她莫名的想要接受。
私底下,变成小小只已经见过翠翠和季雨好多次了,手机里也同她们聊的火热,见面的隔阂其实早已不在,但内心仍在惯性的作用下保持惶恐。
宁璟肯定看明白了,所以才出此策。
——他在帮她。
孟满愿垂着脑袋随口嘟囔了两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想哼唧。
二人重回楼顶,宁璟这次真睡大觉了。
少女窝在他肚子的衣服上,前后摇摆晃着身体。
天台,聚会,同学,高三考试后……
这些关键词组合之后的事件,怎么能不算是她所渴望的一环呢?
是宁璟听明白了她的话吗?
还是只是凑巧?
不管如何,她都感觉明媚的阳光照在了脸上,有风不热,清爽宜人。
少女看着眼前的景色,目光逐渐失焦,视线愈发模糊。
她似乎又回到那灰暗的世界,可很快呀,四周开始升起点点星光,她看见有一个人窜了进来,捧起她化作的一缕残渣,拂去灰尘,露出尚有余温的心来。他轻轻一吹,心间突然冒出火星,火星灼手,他却没松,继续吹着。
灰暗世界于是有了光,开始熠熠生辉……
……
这天晚上的饭桌上,一家三口喜乐融融的恰饭。
其间有些菜是爸妈从酒席上打包带回去的,锅气十足,吃着十分带劲儿。
宁璟一边吃,一边捉摸着把自己想要借用天台的事情与父母通个气,毕竟头一遭弄这些玩意,圣旨还是要领的。
饭间,父母间前一个话题告下段落时,宁璟插话进去。
他看向老父亲,喊道:“爸。”
宁爸转过脸来,咀嚼的动作缓了一些,笑着应:“咋了儿子?”
宁璟说:“那什么啊,我最近生日快到了,想要一件礼物,你看看……”
生日礼物?
宁爸一愣,这还真是十几年来的头一遭啊,以前儿子可是连生日都不带提一下的,现在居然会主动要礼物?
老男人和老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意外。
不过近来儿子可见的乖巧,说明伶俐不说,学习的劲头也是特别足,天天窝在卧室看书写字,令夫妻二人饱受儿子不学习而苦恼的心很是宽慰。
生日礼物……
但也不过分。
况且,儿子从小到大还真没朝他这个老父亲要过什么礼物,他也没主动送过,里外想着还觉得亏欠几分。
这是头一回张嘴,实在不好拒绝。
脑中想法快速一过,宁爸放下筷子,换上和蔼笑容,“生日礼物啊,行啊。你说说,想要啥?”
宁璟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两礼拜后想借用一下家里天台,然后嘿嘿嘿……”
他将自己小聚会的想法说了一些,然后拇指和食指互相拈了拈,意思很明白——
要百来块钱。
宁爸听罢,顿觉屁大点事。
还当什么要紧的呢,他都打算咬牙花个三五千块钱了,没想到就这点事?!
便爽快拂手:“行!!!”
宁璟大喜,搁下筷子赞一声“老爸慷慨”,然后乐呵呵朝着卧室走去,好似要立即用学习来回报老父亲的关爱。
等宁璟走了,宁爸收回目光,满是感叹的道:
“儿子生日到了啊,真是大了,也知道自己要生日礼物了啊……还搞什么聚会,嘿……老婆你说是不是?”
老母亲扒着饭,淡淡张口:“是你个头。”
“嗯?你凶人作甚?”
“就该凶你。”
宁妈把筷子往碗上一扣,冷笑道:“你儿子生日都过去两月了,你还给他买礼物呢?”
“……”
宁爸沉默了。
半晌,抬起头叹口气,“这兔崽子……”
宁妈气汹汹地斥道:“你连儿子生日都记不住,你还凶他?”
宁爸也气道:“这……反正儿子生日,又不是女儿的,不记也罢!”
“你还说!”
“……”
宁爸晓得自己理亏,只得闭嘴缩着脑袋挨骂。
可紧接着,宁妈的目光忽然危险起来,她眯起眼睛,口吻幽幽的说:
“儿子生日你记不住就算了,该不会连我的也忘记了吧……啊?姓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