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匍匐在芦苇编织的漏水的小船上,顺着沼泽里缓慢的水流漂行。
银色的月光温柔的给摇曳的芦苇披上轻纱,水鸟在芦苇丛深处自由的歌唱。
肋下的伤口已经溃烂流脓了,爬满了白胖的蛆。
李福回头,早已没看见自己短暂憩息的那个硬土堆。
似乎只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芦苇船的枝条上挂着好几条引诱游鱼的泥鳅骨头,背包也早已空瘪,似乎离上次晕过去已经过了好几天。
李福从芦苇船边探出头,银色的水面倒映着他现在的“尊荣”。
晒得真她妈的黑啊!
又黑又瘦,满脸皱纹,头上还有一捋捋的白发。
现在,他再也不能仗着高贵的身份、虚假的财富、漂亮英俊的脸和强壮的身体,以及甜言蜜语,去轻易的欺骗纯真少女的爱情了。
李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有一圈漆黑的伤疤。
所以,在这个有魔法的世界,戴安娜·鲁特的亡魂是真的来找过自己了。
李福苦笑。
他不配她的原谅。但是,她还是引他离开了颈泽最危险的地方。
罪孽变成了更加无法偿还的亏欠。
芦苇船漂入了浓密的红树林,银色的月光被枝干间帘幕般的菌类植物遮挡,光线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
腐败的绿水,随着李福腿脚的搅动,冒出了油光混浊的水泡。巨大的艳丽尸花寄生在树木漂浮的烂根上,发出尸体腐败一般的恶臭,吸引着成群的苍蝇。
李福想:“这些爬进尸花花蕊里的苍蝇,再也爬不出来了。”
划着划着,在一片死寂中,李福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直困扰他的蚊虫和蚂蝗都没有了。
这意味着作为蚊虫和蚂蝗重要的中间宿主的温血动物,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夏夜喧闹的虫鸣也消失了。
这意味着他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李福从背囊里取出匕首,倒握在手心,用手腕和前臂遮挡着刀刃,愈加小心谨慎的滑船。
突然,水面下掠过一道极速冲来的黑影,李福来不及多想,翻手一匕划过。
扎中了!
暗绿的水面翻腾起猛烈的水花,褐色的血液一瞬间就染透了污浊的水面。
蟒蛇似的密布鳞片的粗长尾巴缠住了李福的腰和胳膊,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就打翻了脆弱的芦苇船,将李福拖到了水里。
李福闭上眼睛,死死的握着被鲜血和泥浆润得无比湿滑的匕首柄,用力的往那东西的深处插进去,像绞肉机一样翻卷绞杀。
那东西尖利的爪子在水下拼命的划,剖开了李福腹部,把李福的肠子都勾了出来。李福用另外一只手挡在胸腹前,架住了毛绒的短粗肢体,顺势摸到了它水桶一般粗的躯干上,拼命的推远。
李福感觉到那只胳膊一麻,瞬间就没了知觉。
那东西的爪子划不到人的要害,只能在李福的胳膊上留下了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无法挣脱插在它肋骨间锐利的匕首和顶住它腋下的铁钳般的大手。
李福也已经快窒息了。
那东西的尾巴绞杀得如此猛烈,以至于李福感到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压断了。
就在李福因为缺氧快要握不住匕首的时候,那东西猛烈的挣扎停止了,缠在李福胸腹的蛇尾松开了。
李福拼命的蹬腿,破水而出。
“嘎~~~”
挂在李福身体上的那东西松开了咬住李福胳膊的嘴,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
透过浓密树冠的微弱月光照出了这个东西的模样:它有着蜥蜴一般扁平的头颅和分叉的舌头;剧毒的被折断的中空獠牙;狮子一般壮硕的躯干和利爪;蟒蛇一般的尾巴。
这是传说中统治颈泽的魔法生物,蜥狮。
李福捂着肠子,把蜥狮的尸体拖到了红树林的树根下,剖开它的胸腔,吞下了它散发着波动的魔法光晕的跳动心脏。
一觉睡醒,李福惊奇的发现自己因为过度使用而消失的神秘力量终于复苏了。
久拖不愈的伤口愈合了。
李福只沿着有水的地方滑行,顺利的避开了颈泽最危险的流沙。蜥狮的残骸像是护身符,一路护送着李福穿过危机四伏的颈泽。
当李福两只脚踩在干硬的土地上时,他已经衣不蔽体,像一个野人。
但是歪嘴“留给”李福的十二枚银鹿,虽然在严酷的颈泽一无是处,李福还是小心翼翼的保存了下来:想要在人的社会生存,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一枚银鹿等于500枚铜板。
十二枚的购买力,约等于6000块钱。
李福拿着这笔钱,在卡林湾的一户农家购买了一匹骡子、一身亚麻布衣服和一些草料干粮,沿着国王大道,继续北上。
李福的赎罪之路还没有走完。
劳勃·拜拉席恩还没有原谅他。
所以七国也没有原谅他。
通缉犯“弗莱明·黑火”的头像,张贴在卡林湾的大街小巷。幸亏如今李福容貌大变,才没有人当场认出他来。
鲁特男爵也不会原谅他。
“无旗兄弟会”覆灭了,有目击证人指认就是弗莱明·黑火奸杀了戴安娜·鲁特小姐。
但是“目击证人”并没有领到那10枚金鹿的赏金。
鲁特亲手绞死了他。
只有穿过北境,走到绝境长城,披上守夜人厚厚的黑色斗篷,放弃作为一个人的所有权力,变成一只乌鸦,才会隔断一个的所有过去,一个人犯下的任何罪过,才会被七国原谅。
劳勃·拜拉席恩才有可能被迫原谅他。
鲁特男爵还是不会原谅他。
国王大道穿过先民荒冢,途经赛文城,跨过白刃河的枝流,终于抵达了北境的首府:临冬城。
这一路上,战争留下的酷烈的痕迹,终于毫无遮掩的,清晰的呈现在李福的面前。
一路上,地广人稀的北境,麦田里长满了青草和稀疏的麦苗,总是只有弓着背满脸菜色的女人和半大的孩子们在田间劳作。
那些有男人解甲归田回来的家庭,壁炉是温暖的,灶边是有柴火的,水窖里是有水的。
那些男人没能回来得家庭......
只有在地头添一个没有尸骨的新坟。
李福牵着骡子在地里忙活一天,就能换来农妇热情的邀请留宿,献上最好的食物,以及在孩子睡下之后宽衣解带的温暖身体。
她们想让这个男人留下来。
或者不如说,只要是男人就行。
没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是很难活下去的。
一场篡位者战争,北境为了艾德·史塔克公爵对劳勃·拜拉席恩国王的忠诚,牺牲了整整两代青壮的男人。
荒谬绝伦。
李福没有在任何一家用所能拿出的最好挽留他的寡妇家留下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早晚只会害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