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完全干涸时，血小板会凝结在网状的纤维蛋白上，包裹住所有的疏松组织，收缩，然后挤出血清。血清中的水分蒸发，就会析出盐分。
而盐，是几乎所有的荒野生物最喜欢的生存物资。
叶子被湿漉漉的舌头舔醒了。
叶子闭着眼睛，手推开毛绒绒的脑袋，嘟囔道：“羊奶，别闹！”
直到说出“羊奶”这个名字，叶子才猛然想起来，“羊奶”已经死了。
他亲手杀了它。
就像是不得已杀死了自己最亲密的好友。
痛苦万分。
“啊~~~”
受惊的麋鹿跳着逃入了密林中。
从黑甜的梦中醒来，叶子不得不面对噩梦一般、依旧残酷冰冷的人生。
一切都失控了。
叶子唯一算对的，是六形人瓦拉米尔果然用自己的灵魂潜入影子山猫的身体里，要亲自撕碎他的咽喉。
六形人瓦拉米尔的灵魂，在影子山猫被击毙的一刹那也遭受了重创，来不及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瓦拉米尔控制的其他野兽也会失去控制。
而这，就是叶子为自己准备好的胜利的机会。
他没有算到六形人居然拉拢了一整支野人部落为他的陷阱前仆后继的做人肉盾牌，提前消耗干净了他和“羊奶”的体力。
他也没有算到“羊奶”会突然折断前蹄。
也没有算到自己蹬裂了马鞍，让一只脚的肌腱也撕裂。
没有算到自己要亲眼看见自己错失宰杀六形人瓦拉米的机会。
没有算到竟然是芬妮追了一路，乘着六形人瓦拉米尔最虚弱的时候，乘着保护瓦拉米尔的巨熊失控的时候，完成了原本应该是自己做出的绝杀。
更没有算到，芬妮这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谎言，却又轻飘飘的放过了自己。
叶子没有算到的事情太多。
或者不如说，一切从来没有在叶子的掌控之中，他只是在随波逐流中拼命的抓住那么一点点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先知先觉。
叶子用松针和土安葬了“羊奶”。
它是一匹好马。
它能一直躺在静静的奶河边，听海浪一样摇曳的松涛和叽叽喳喳的鸟鸣了。
叶子会想它的。
拎着六形人瓦拉米尔的脑袋，叶子徒步往先民拳峰走，途中数次穿过正在交战的战场；或者是到处都是烧焦了的尸体的、血肉模糊的战后废墟，不小心一脚就踩到随意散落的残肢断臂，把腐烂的血肉和白骨，踩到被鲜血浸透得暗褐色的泥土里。
但是，这一切和叶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冷漠的、拎着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从纷乱和嘈杂中穿过，像一个孤独的疯子。
就连战场上呼啸乱飞的利箭和飞石，似乎也不愿意招惹这个孤独的疯子。
叶子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孤独。
因为他遇见了好几个人，有野人，有守夜人兄弟，像自己一样，无视着各种危险，漫无目的的撞到枪口下，然后被残忍无情的杀死。
其中一个，甚至是还没有长开的野人女孩。
血腥的战争，就是能把卷入到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逼疯掉。
只是，他们没有叶子的运气而已。
叶子日夜不休，花了两天的时间，走到了先民拳峰下，高高举起六形人瓦拉米尔的脑袋，冲着山上大喊：
“啊~~~~~~~”
数个骑士的身影，从先民拳峰相对平缓的南坡，疾驰而下。
叶子手中瓦拉米尔的头颅被人拿去，呈给先民拳峰上的守夜人总司令科格尔。
班扬抱着叶子，擦着他被血痂糊满了的脸，又哭又笑。
精神迟钝的叶子花了好一阵，才认出他来，软在他的怀里，没有片刻就呼呼大睡。
叶子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班扬、科林和威尔都围在他的身边，给他挡风。
人挤得太密，空气十分憋闷。好几件厚重的乌鸦披风压的太厚，压得叶子快要翻白眼晕过去了。
“滚！你们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
叶子中气十足。
伙伴们愣了一会，开怀大笑，把叶子拉了起来。
科林更是炫耀一般展示着自己包扎着的只剩下半个手掌的左手。
威尔激动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班扬最后郑重其事的说：“谢谢你，兄弟。”
叶子四处望了望：“其他人呢？调走了？”
欢乐的重逢登时变得死寂。
班扬羞愧的低下头。
威尔抽泣着说：“都死了。只有我们四个活下来。”
叶子沉默了片刻，拍着威尔的肩膀，安慰道：“大丈夫金戈铁马，死得其所，有什么好哭的。看到六形人的脑袋了么？是我们赢了！”
是赢了。
然而，胜利如此苦涩，丝毫无法填平失去兄弟伙伴的空虚。
威尔勉强停止了抽泣。
科林也笑不出来。
叶子问班扬：“其他中队呢？有多少活下来的？班扬，快去以我大队长的名义，把他们全部整编到我们队伍里来，不要叫别人分走了。以后招人会格外困难。”
班扬苦涩的摇了摇头：“总司令科格尔已经剥夺了你大队长的头衔，把他们都调走了。”
叶子愤怒的一拳砸在树干上：“无耻！”
威尔怯懦的解释：“别怪班扬了。其实也没有几个人活下来，你也没有一点点消息，班扬就没去争。
对了，芬妮呢？
我们祈祷你能活着回来得时候，都商量好怎么帮你蒙混过关了。”
叶子没有回答。
威尔低下了头，喃喃自语：“也死了啊~”
沉默。
过了很久，科林才哑着嗓子打破了沉默：“这场仗，到底还要打多久啊！”
班扬看着林间碧蓝的天空，轻声说：“不久了，马上就要结束了。总司令科格尔验明了六形人瓦拉米尔的正身，当即下令，让影子堡的丹尼斯·梅里斯特不必再继续在巨人阶梯埋伏，直接加入总攻。
现在，总攻应该已经开始了。”
总攻，本是战士斩级建功最好的时机，但是现在，即便是科林，对此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了。
战争，对于遭受重创、没有担负任何任务的班扬中队来说，似乎已经结束了。
但是，叶子知道，还没有。
还有一场最终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