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明辉给我提供一个消息,说某某贸易公司正在采购一批坯布准备销往国外市场。我兴奋不已,立即请明辉帮我弄到了那家公司老板的电话。我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拨了过去,对方听我介绍了我公司生产的坯布情况之后,非常感兴趣,即刻答应第二天跟我进行订单详谈。第二天,贸易公司的老板倪总亲自跟我来洽谈,倪总这人看上去十分开朗和善谈,我们一下就聊到了一块。倪总很快便与我谈定了价格和数量,他需要订购300万米的上等白坯布,要求我在一个月之后交货。为了争取这笔订单,我在明知自己月生产能力不足300万米布的情况下还是跟倪总签下了合同。我想除了自己工厂开足马力生产,纺织行业里面相互调货也是常见的事情,到时候如果实在不够交货的话,我可以到同行那里调到不足的部分,然后按300万米的总量交给贸易公司。
合同签订后,我便马上采购原料组织生产。为了保证这笔订单所需货物的质量,每一个环节我都会亲自过问,生怕期间会出什么差错。样品出来之后,倪总看了也非常满意,于是正式开始满负荷生产。一个月下来,工厂总共生产了230多万米布,眼看交货日期就要到了,还差将近70万米布。我得赶紧想办法去调货。我马上给我原来经常相互调货的同行打电话,问他们调货。为了满足合同中约定的质量要求,我找的都是那些平时生产高档坯布的同行。一轮电话打下来,有好几个同行愿意调货给我。我打算第二天亲自去验货之后,决定调用哪家的产品。
倪总这时候也打来电话询问,问我坯布生产得怎么样了。我说你放心保证百分百交货。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300万米的坯布终于在交货前一天准备妥当。我打电话请倪总第二天到工厂来验货拉货。第二天,倪总带着他的一位助理过来了。助理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姓何,纺织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不仅懂技术而且做事非常认真。我和倪总在一边聊天,我们的人便带着他在一边验货,他还用一个笔记本在上面记录着什么。验完货后,他走到倪总的身边,并没有当着我们大家的面报告验货的情况,只是在倪总耳边嘀咕了几句,并把手上的本子给倪总看了几眼。
我发现倪总看完小伙子手上的本子后,脸色突然就变了。我立刻意识到肯定有什么情况不对。倪总没有立刻说话,他让小伙子站在了一边。然后跟我说:“兄弟,你这批货有点问题。”我有些疑惑:“莫不是他们发现了那几十万米从同行那里调来的货有问题?”但我还是十分肯定地回答说:“倪总,我们这批货都是按照给你看过的样品生产的,不会有问题。”因为我心里知道,即使是从同行那里调来的那批货,质量也是非常好的,甚至比我们自己生产的档次和品质都还要高一些。倪总见我这么有底气地跟他说,于是请小何带我们一起去看看货物。
“倪总,你看,这两批货明显不是一个工厂生产的。”小何指着那些货跟他老板说。“兄弟,你说实话吧,到底怎么回事?”看着倪总质问的眼神,我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调货的事情。“兄弟,我之所以委托你们独家生产,就是怕产品质量上不一样,你倒好,给我来这番操作。你叫我怎么办?这两批货明显就是两个工厂生产的,虽然你调来的这批货比你自己生产的这批货甚至质量还要好,可我不需要啊?你看怎么办吧?”在听到倪总的这番话之前,我总觉得交给客户的货如果超出了客户的预期,他肯定会十分高兴的。没想到这回我还是好心办了坏事。能怎么办呢?首先我只好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跟倪总道歉,其次请他再给我缓期两天时间,好让我自己的工厂把不足的70万米坯布生产出来。
倪总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他说违约了还得按合同办事,我必须支付合同中约定的合同总价款3%的违约金,以及赔偿他延迟交货的损失。等于在这笔订单上我几乎没有赚到什么钱。还好我从同行处调来的70万米坯布全数退还给了同行,并没有产生什么损失。倪总事后跟我说,做生意一定要严格按合同办事,不是说你自己以为给了对方更高质量的产品,对方就会满意的。我这才明白我以前经常自以为是的想法是错误的。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这是我从这件事情中吸取的深刻教训。事实上,对于贪好和追求完美的我来说,在后来投资和经营企业的过程中还是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让我栽得头破血流。有些道理在经历一件事情之后,当时你似乎明白了清醒了,可当真正再次遇到这种情景的时候,你依然会犯错。所以我说经营企业是一场修行,人生也是一场修行,对于那些会反反复复出现的念头,要及时把它们掐灭在萌芽的状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2006年,我的弟弟给我找了个弟媳,这让父亲终于了却了一块心病。为了给弟媳找一份既安稳又轻松的工作,让她安心留在我们徐家。父亲想到了我的纺织品门市部,便想安排弟媳到我的这家门市部来上班。而且他觉得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点点头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阻碍。从小到大,弟弟和我在父亲的心中,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管谁对谁错,挨骂挨打的肯定是我,而且我不能反抗。等我成家立业之后,父亲把我在老家的宅基地全部给了弟弟一人,还叫我拿钱给弟弟造房子,这些都是没有商量的事情。结婚以后,父亲照样还会拿鞭子打我,我也害怕父亲打我,虽然从力量上来说,要打过父亲是很容易的,但我不会这样做,到现在我也没这样干过。
就在给弟媳安排工作这件事情上,我第一次和父亲起了冲突。我坚决不同意弟媳到门市部去上班。我跟父亲说,您要怎么样都可以,就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您。父亲听了之后,怒不可遏。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我的工厂,拿起铁棍,便把工厂的窗户玻璃砸了个粉碎,还砸坏了一些机器,口口声声说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这也是父亲闹得最凶猛的一次,把工厂的员工都怔住了。而我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破坏着这一切,不敢再和他争执,也不敢过去拦住他。即使是这样,我这次还是没有答应父亲的请求,因为我知道,弟媳到我的门市部去上班,支付工资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还会有收拾不完的事情。我清楚地知道,要想避免日后的不可收拾,还不如从一开始下点狠心。正如前面我在电视剧《大染坊》中得到的启示一样,善和狠缺一不可。为人要善,我一直是这样做的。我对父亲、对弟弟、对家人、对亲戚朋友从不吝啬。但是有些事情,你不狠又不行。你不狠一点的话,他们就会以为你好欺负,很懦弱。经过这么些年的打拼和创业,我渐渐地明白了善和狠的妙用。善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毫无原则地妥协,狠也不是毫无底线的蛮横无理。
经营企业也好,做人也好,它是有些基本的原则和底线的,比如诚实守信、遵纪守法、自利利他、尊老爱幼、兄友弟恭等等,这也是经营之大道、人生之大道的一部分。如果我让弟媳去门市部上班,虽然说满足了父亲的愿望,可是带给我的将是影响整个家庭和睦、门市部能否正常做生意的问题。我思虑再三,而且在征求了好几位长辈意见的情况下,包括我最尊敬的舅舅、最明事理的姑姑,我才敢拒绝父亲的要求。父亲的这番反应和操作,既在我的预料之中,又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我对父亲,依旧没有恨。事后一个人默默收拾着残局,修理窗户和机器,重新恢复生产。这件事情之后,父亲好长时间都没有搭理我,父亲和我之间产生了严重的隔阂。我知道父亲心里的难处,这位弟媳也终究没能留在我们徐家,弟弟至今单身一人。
很多人会觉得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但我不这样认为,即使我当初让弟媳到门市部上班,弟弟和弟媳的婚姻也不会长久,因为他们两个的结合,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最关键的一点是人的问题,而不是做事的问题。人要是有问题,你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有时候适度的狠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善或者爱,它比一味的纵容更能让人获益,甚至少走弯路。朱元璋的狠如此,陈寿亭的狠如此,父亲对我的狠亦复如此。他们看上去让常人难以理解,可他产生的效果也是常人意想不到的。有时候你还必须对自己狠一点,这样你才能从困难和低谷中爬起来,当你对自己狠不起来的时候。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对你狠一点,真的是需要感谢他的。因为他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
在我生命中,父亲扮演的便是一个狠的角色,而且父亲的狠有时看上去完全不讲道理。但他对我的爱也是最深沉的,一如既往的,从没有改变过。从小时候打我,到我结婚后依然打我,直到如今,我还是惧怕父亲的威严。尽管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小时候,父亲的鞭策让我走出小山沟,成了一个靠自己本事闯江湖的手艺人。如今,父亲在我心中,不仅鞭策我不断战胜困难,而且成了我降服心魔的一把利剑。每当我想放纵一下自己的时候,父亲如金刚般的威严便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迅速回归正道。
想想几十年过去,我和弟弟如今的差别,就更懂得其中的深意了。假如父亲让对待弟弟的方式对待我,那我也有可能变成弟弟那个样子。所以有个时候想起弟弟,我突然会心生愧疚,这也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样子,而父亲却把他变成了我的教材。这似乎很不公平,因此当父亲把我在老家的宅基地、房子全都给了弟弟的时候,叫我拿钱给弟弟造房子的时候,不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