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漂亮的小尼姑净云仰卧在大床的床头,像是睡着了一样。文远侯家的那位小侯爷李承业则仰卧在她身侧一米左右的位置,面部盖着一条女子惯用的石榴红的腰带。
房间,是半密封的,室内已经有了尸体开始腐败的那种臭味儿。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个时辰前。”净玄回道:“这后山小院,本是庵中修行之人的居所,因那小侯爷执意留宿,无奈之下,也只得将他安置在这里。二姑娘是打从外面儿刚回来的,对于这小侯爷的为人,怕是也不了解。这小侯爷乃是文远侯最宠爱的一名侍妾所生,且这名侍妾在生产后不久因为产风而亡,爱屋及乌,老侯爷对这个儿子那是疼到了骨子里。
这小侯爷旁的毛病倒还好说,却唯有一样,是连老侯爷自个儿都忍不了的。”
“喜欢美女。”
追美人都追到尼姑庵里来了,这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呢。
“是!虽说这男子都喜欢美人,可这小侯爷不光是喜欢美人,且为了得到美人,无所不用其极。就拿三年前老侯爷被皇帝责罚闭门思过那件事来说吧,那也是因为小侯爷追逐美人而起。
听闻那日,小侯爷与人上街看戏,无意中窥见一清丽女子。为的女子垂青,竟当街调戏,女子不从,他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女子掠回家中。那女子不肯受辱,愣是在侯府门前,挣脱了下人,一头撞死在了侯府门前那对儿石狮上。据悉,那女子的血液,现在都还留在石狮上,侯府清洗了数次,始终都没有办法给清洗干净。
此事,不知为何,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不仅下令老侯爷责罚小侯爷,还罚老侯爷三年的俸禄,让其闭门思过。”
“那小侯爷得了什么惩罚?”
“能得什么惩罚,老侯爷视他如命,骂他几句都舍不得,顶多也就是关上几日。”
“光天化日,逼死良家,竟只是被关了几日?”虽知官家护短,官家黑暗,可当这样的结果从净玄嘴里说出来时,颜素问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侯门子弟,逼死个人,又算得什么。”净玄叹了口气:“莫说只是逼死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就是逼死个官家小姐,只要这官不及老侯爷的大,便也只能认了。”
“听师太这话中的意思,莫非这小侯爷还曾逼死过官家小姐?”
“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前,就是老侯爷被罚俸禄,闭门思过的那段日子?”
“是!”净玄点头:“老侯爷的俸禄是被罚了,人也在家中思过,可这小侯爷照样是该上街上街,该看戏看戏,遇到合心意的女子,不管是顺从他的,还是不顺从他的,都难逃被他带回府中欺辱的下场。
这名官家小姐姓阮,父亲是汤山县的县丞。据悉,这阮小姐身子不好,自小就有咳喘之症,因病情加重,就被父亲送到邺城,暂居在姑母家中。这阮小姐平时都是不大出门的,唯一一次出门竟遇上了那个无赖的小侯爷。
小侯爷当街纠缠,阮小姐又惊又怕,竟犯了病。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就那么死了。阮县丞得知女儿死亡的真相,上奏朝廷,请求重责李承业。这奏折还没到皇帝手中就被拦了下来。过了没多久,阮县丞就被以贪污朝廷粮饷的罪名打入了死牢,没等熬到秋后处斩,人就死在了牢里。”
“这些事情师太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静心庵虽是世外之所,可到底还在凡世之中,这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世俗之人。”净玄说着摇摇头:“这些事情,二姑娘就当是净玄听来的吧。”
“无风不起浪,即便是师太听来的,也知这小侯爷不是东西。”
“自然不是东西。”
这接话的就是颜素问之前在这小院门口见过的那个老尼姑。
老尼姑法名净安,本是邺城某大户人家的乳母,后因小姐出阁,她无处安身,就到了山上削发为尼。净安性子冷清,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晓各种规矩,净玄就让她负责看管小尼姑,以及打理庵中各种事务。
“还是说说他们吧。”
颜素问知道,但凡恶人,总是罄竹难书的。这个话题若是继续下去,只怕说上三天三夜都未必能说完。眼下,还不是听故事的时候。
“方才已经与二姑娘说过了,因这小侯爷执意留宿,我便让净安安排了这后山别院给他。至于这净云……二姑娘聪慧,想来也是猜到了。她虽被强迫着剃了发,可心思全然不再侍奉菩萨身上。因担心再有事情发生,我就让净安和净语守着这别院。”
“难怪昨日我误入此院时,会碰见净安师太与净语师太。”
“昨日也是无奈。”净玄眸中略有歉意。
“是素问唐突,差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颜素问微微颔首,继续道:“不知这二人是净安师太先发现的,还是净语师太先发现的。”
“是我发现的。”净安开了口:“那李承业虽有净云,可依旧改不了他的臭毛病,对我们这些侍奉菩萨的也是动手动脚。未免庵中众人受他欺辱,我便主动承担下了监管这别院的职责,但凡他需要的一切东西,也都由我负责送进去。”
“净安师太顾虑周全。”
净安看了颜素问一眼,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这李承业骄纵惯了,到了庵中也多有生事。他指定每日用水都需从山脚下的清泉打来,且要在天亮之前送到他的房门前。半个时辰前,我送水过来,见这房门开着,房内寂静无声,便多事往里头看了眼,结果就看到了这副情景。”
“这别院应当不只有这小侯爷与净云吧?”
“自然。”净安指了指另外几间房子:“除了李承业与净云之外,他还带了三名婢女,两名随从,以及两名侍从。”
“人呢?”
“三名婢女,其中一个在上山当日就被李承业给打死了,尸骨就葬在距离此处不远的松柏林里。剩下的两名,因为害怕,躲在了那间屋里。”
“随从和侍从呢?”
“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东西还在,人却找不见了。”净安指了指房门半开着的另外两间客房:“我去看过,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都在。至于这人,应该是逃了。”
“主人遇难,身为奴仆,竟然逃了?”
“不稀奇。”净安冷哼一声:“这李承业视人命如草芥,身边被他打死的婢女和随从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眼下,他出了事,老侯爷那边又岂会轻饶这些跟他一道过来的人。轻则打死,重则活埋,换了是我,我也会逃走。”
“若老侯爷真是那般不讲理的人,这小侯爷死在静心庵的后山别院,师太们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我静心庵上下共有五十余人,若老侯爷当真要我们给这李承业陪命,我们也只能应着。”净安自嘴角挤出一抹冷笑来:“我们与那些随从不同,除了这庵堂,便再也无处可去。”
“净安!”净玄轻轻唤了净安的名字:“侍奉菩萨多年,你这性子却仍如当初一样。”
净安低头,不再说话。
“我倒觉得净安师太这性子蛮好的。出家之人,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各种情绪,既有情绪,便要寻个出口给发泄出来。我想,就算是菩萨,遇见像小侯爷这样的,也会动怒吧。
眼下,还不是去想老侯爷会如何责备静心庵的时候,而是应当要弄清楚,这小侯爷与净云究竟是如何死的。是自杀,还是被杀,若是被杀,凶手是谁,这行凶的方式又是如何。有了答案,也就有了应对之策,即便日后追究,也追究不到静心庵与诸位师太的头上。
说白了,就算这老侯爷不是讲理之人,这世上,总也还有讲理的吧。”
“二姑娘说的是,只是——”净玄往大床上扫了眼:“大雪封山,这官府里的人怕是一时半刻还到不了。我们又都是清修之人,即便想要弄清楚这小侯爷与净云的死因也是无从入手。”
“我来试试看吧。”颜素问说着,将外衣剥去,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净语:“劳烦净语师太先给拿着。我这外衣宽大,若是验看时触碰到了什么,恐有破坏现场的嫌疑。”
净语先是看了净玄一眼,待净玄默许后,她才伸手接过了颜素问的外衣。
颜素问首先查看的是净云。
净云是个五官明媚的女子,即便被迫剃了光头,也依旧好看的很。从外观来看,净云的衣服很完整,衣服上也没有明显的搏斗或者污染的痕迹。颜素问俯身,将她的领口向外拉开。少了衣领的遮挡,净云脖颈上的几道勒痕便显了出来。
“这勒痕——”
净玄本是站在颜素问身后的,见她俯身去拉净云的衣领,就稍稍侧身,将目光也落到了净云的脖颈处。
“不像是绳索的,倒像是——”颜素问看向仰面而躺的那个小侯爷李承业:“倒像是覆在小侯爷脸上的那条女子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