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萨西里离开车站后,依莱便开始了旅行。赏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除了丽兰塔外,没有一处是开放的。估计和十来年前的战役有关,这个国家在休养生息,在渐渐回暖。不知道审判庭的事物处理的怎么样了,她想着。
微风拂过湖面,伊芙河畔的芳草的香味似乎与和风一同飞向了天边。炎热与潮湿的交融,碰撞出独属于这里的味道。她坐在河畔,感受着清风拂面,感受着阳光的照耀。一低头,水面中倒映着神明的面容,她的手轻轻抚上了脸颊,似乎这个动作在以前有过。
她想不明白,她忘了。审判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坐在那个位置上又是在什么时候呢?为何自己会拥有着神明的面孔呢?为什么呢?她在心中反反复复的询问,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她却发现不了。
她渐渐入了神,站起身,走到河边,企图从那张不属于她的脸中找寻答案,找到她本来的样子。不知不觉竟然入了神,突然一阵刹车声从她身后传来,随即便是一声“彭!”。她转过头,一大堆颜料散落在地上,画笔和风景的水彩画掉在了她的脚边。自行车翻倒在一边。身着风衣的清瘦少年从自行车后狼狈的走过来,扶起了那辆有些老旧的自行车。
“需要帮忙吗?”她温和的笑笑,蹲下身子,帮他捡起了地上的笔,把颜料塞进了那个鼓鼓囊囊的的小皮包里。
“谢谢!你……你没事吧?”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了她手中的背包。
“我很喜欢你的画。”依莱摇摇头,笑着说道,“尤其是这张,画的是……我吗?”她把那张画拿起来,端详着上面的图案,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子靠在椅子上。
“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拿走的!”
“那……你来这里是来做什么呢?”她自顾自的坐在了木椅上,他坐在了旁边,拿出了画架与纸张开始打起了草稿。
“我……我喜欢在伊芙河畔画画,每天都会来的。”他认真的回答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依莱不由得靠近了他,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绘画。
“印象派?而非写实派?”她问道,“某一些地方貌似与现实中的大相径庭。”她指了指画上的某一区域,又对照了一下现实的湖面。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把这一部分的灌木丛遮盖掉,会让构图更为饱满,不会显得太过于空旷。”他回答道。
“哦?这倒也是。”
风不吹了,湖面上白鹭驻足,天空一碧如洗。他们之间无人说话,都只是静静地坐着,她只是欣赏着他的画,他只是自顾自的创作。
“你是来依莱克文的游客吧。”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依莱回过了神。
“我……我确实是来这里旅行的,体验体验异域风情。”她扯出了个微笑,“你每天都会来吗?”
“差不多吧,只要不被拉去服军役或者说是不被拉去做工,我每天都会来的。”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忧伤,但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是啊,在国家有需要的时候出力,不也挺好的吗?”
“有一只鸟,飞在蓝天上。你可以把它画下来。”
人行道上人流稀疏,她特意挑选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思考,却不知不觉和这个闯入沉思的画手聊起了天。汽车车轮滚过的声音和着悠扬的短笛声,让她微微发愣。这里很好,她想着。革命与杀戮似乎不适合这个地方,萨西里或许没有想那么多吧,他看见的是自己的前路,抑或者是带领这个国度走上世界巅峰的道路。他或许没能好好静下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让一群刚开始爱上世界的孩子们,拿起枪杆,在热爱的世界上开战,多么残酷啊!
“依徕卡大人,保佑我吧!别让这个世界再一次打仗了!”少年小声的说道,“依徕卡”这个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耳朵似乎比平常要灵敏一百倍,注视着他灰色的眼睛,年轻的画手被盯得一愣,慌忙的摸了摸脸颊。
她被这一个举动逗笑了,手撑着下巴,微笑着看他:“没有东西啦!是的,神明会保佑我们的!”她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是冒名顶替的神明,她是这个国度,乃至这个世界的信仰。大家从心开始相信她、拥护她,把她当作至高无上的存在。依莱不敢放肆,不敢做出违背神明人格的做法,不敢让那从古至今的信任瓦解殆尽。
“但愿如此吧。”他扯出了一个笑脸,眼中有着微弱的光芒,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泛着光,他以整个人就像是被镀了金。
和萨西里不同的是,他更为平易近人待人更为温和,以至于她能够看清楚这是一个纯粹的,脆弱的孩子。萨西里并非不愿伪装成那样,而是觉得,在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恋人?)面前,为什么要掩盖锋芒呢?他厌恶依莱那种守旧的态度,却也欣赏着她的才华,人就是这样,爱着某一个人,却又因一个特性而厌恶她。
“我想啊,你会成为一个艺术家的,考上最好的艺术学院。”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个,能教我画画吗?”她说出了这个不情之请,她可以用画画来消遣审判庭中那无聊的日夜。
“我……可以吧……但我也没有画的那么好……”他说着,低下头,把画笔和调色盘交到了她的手中,并换了一张新的白纸。
“嗯……先勾勒出你想画的物体的大致形状……用这个颜色吧!”他指了指调色盘上的褐色,并把画板移到了她的身前。
“是这样吗?”她问道,看着画布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由得哭笑不得。
“差不多……吧?没事的,大部分人刚开始学的时候都这样,是一只小猫?”他还是那样柔和,嗓音里带着一丝丝的轻佻。
“确实,我的画技太差了……”她摇了摇头,自嘲道。
“还不错的,下一步……我觉得你这里需要改一下,猫咪的下半身可以更圆润一点……就像这样。”他涂涂改改,总算是修出了一个大致的形状。
“下一步……这只猫咪的毛色主要是白色的还是灰色的?你可以先涂一个底色……”
“黑色的里面夹杂着灰色……”
“你可以先涂黑色,再用灰色颜料勾勒出灰色的样子。”
“那之后呢?
“细化一下头部的细节,我可以帮你的……”
“……”
他和她在伊芙河畔待了好久,绘着这一幅画,确实是一只可爱的猫咪,黑色的毛发里夹杂着灰色的,她有些失落了,自己似乎没有绘画的天赋,一整幅图,60%是他帮忙完成的,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天边涌起了彩霞,这里是依莱克文与伊努比斯的交界之处,天空总会形成一种独特的现象,就像是银河染上了颜色,一道红色的缎带在空中飘动,无边无际。
“天色不早了,我打算回去了,这里的路我不是很认识,夜深了说不定会走丢,你也知道的,我是来这边旅行的!”她朝他挥了挥手,走出几步后又回头道,“我希望明天你还会来画画,到时候你可以再教我一点……我真的有点儿笨了!”
她调侃着,看着他起身走过来,把一个很小的信封塞进了她的手里,吻了吻她的脸颊。依莱愣在了那里,呼吸一滞。
“啊……别多想……这只是我们这儿很常见的礼仪,朋友之间都会这么做的……”他挠了挠头,对于这种冒犯依莱没有在意。
“没事啦!我了解过你们的礼仪的。”
他骑着自行车往回走了,直到依莱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了,依莱继续坐下来,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很小的画,用铅笔绘着,她转头微笑的样子。她冲着远方笑笑,看了看收在口袋里的那猫咪的图画。
“真可爱。”
夕阳下,她靠在木椅上。
那些钱够她住一间上等的旅馆了,借着昏黄的路灯,她走在街上,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家吃晚饭了,公告栏上张贴着那些服兵役的宣传单,泛黄的报纸上印刷着人们对于新的革命的想法。
“您好,那个,应该还没有打烊吧……”她敲了敲门,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她正在织毛衣,旁边的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孙女,正在看着儿童画报。
“哦!我可爱的小姑娘,当然没有,自从十年前,哦不,可能有二十年了,那次战役之后,我这儿就很少人来了,我们这个地方也很少人来了。”她笑眯眯的迎接着她进去。
“快点儿,老查理。去烧点儿炉火。”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催促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那个……能提供一下住宿吗?我可能找不到一家不打烊的店铺了。”依莱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菜单上为数不多的菜目。
“当然可以,这年头,大晚上的在外面,说不定得遇上恐怖袭击。”
几个家常菜,依莱觉得挺好吃,晚饭过后,老人便带领着她来到了二楼,里面有一间收拾的干干静静地房间,很小,但是足够了。
“起夜的时候小心点,前几周,我老伴就差点儿擦空楼梯。”他乐呵呵的提醒着。
“谢谢……”
“我女儿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样。”他眨了眨眼睛陷入了沉思,眼中似乎续着泪水。
“那她现在呢?”她想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被炸死啦……在那孩子满月的时候被伊努比斯的火炮炸死啦!”他摇了摇头,一摇一拐的走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行李,躺在了床上。她很累了,倒在床头看她的画,手抚上那只猫咪墨绿色的眼睛,勾了勾唇角。
这一晚她睡的很好,直到窗外射进阳光才醒来,楼下的老夫妇已经开始劳作了,她穿戴整齐走下了楼,向着他们问好。
“早上好,姐姐。”小女孩怯生生的开口。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似乎想起了和那个男孩子的约定,急匆匆地出门了。走到了大街上,才发觉不对,很多人都在哭泣,大街上很热闹,但是气氛很低沉。她匆匆走到了河畔,河面平静无波,那张木椅上也没有人。她坐在那里,等着他骑着自行车过来。
一辆又一辆运送物资的汽车从大马路上跑过,尘土飞扬。人们小声的啜泣和兵器的碰撞声,让她的内心无比烦躁。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烤的人皮肤发痛。远处的短笛声响起,她寻着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满头白发。
“你在等他吗?那个常来河边画画的?”他沙哑的开口,吸了几口旱烟。
“是的,他貌似爽约了。”依莱耸了耸肩,扯出一个笑容道。
“哎……他不会来了……”老人眼含清泪。
“为什么?”
“战争开始了……”
没人说话,只有那车轮滚过的声音在叫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