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伸缩门缓慢开启，等他进去之后又缓慢地关闭。
他穿过放着飞车和盆栽的后院，路过阳台上的躺椅。
那只叫“菜刀”的牧羊犬懒懒地卧在椅子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无聊地垂下了脑袋。
他拉开玻璃门走进空调猛吹的客厅。
睡在地板上的提昂，裹着毛毯蜷缩成一团。
横七竖八的饮料瓶，五颜六色的零食袋。扫地机器人围绕着他转来转去，大概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突然多出来的大型垃圾。
贴墙的屏幕上正播放着名为《裸足镇八方》的动画片。
谦玉踢了踢提昂的脚底，没有踢醒，于是又使劲儿踢了踢。
提昂睁开了眼，翻了翻白眼：“猪头！脚欠吗？又不脱鞋就进来了，能不能尊重一下私人领地。”说完，紧了紧身上的毛毯，蠕动了几下，闭上眼睛继续睡。
“你忘记了今天需要参加赛前晚宴。”谦玉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这……哎……有什么可参加的……”提昂嘟囔着，“每学期结束前都要搞一次，虚拟世界综合竞技，VWAC。说是综合竞技，其实也没什么综合，就是得分游戏。不想玩了，每次打的都是奇形怪状的机器人，就不能放几个美女NPC来诱惑我、勾搭我、撩拨我？来点心理竞技的惊涛骇浪！打来打去的，拉帮结派的，你阴我阴的，没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晚宴。”谦玉说。
“呵！”提昂掀开毛毯坐了起来，拎起一瓶汽水咕噜咕噜喝两口，冲着电视屏幕说，“‘美腿’你需要小声点。”音响发出的声音迅速变小，他给自己的智能电视设备起名为“美腿”。
“你以为学校为什么每次赛前都要办一次晚宴？”提昂说，“学校从不限制虚拟世界的任何行为，这意味着学生可以利用一切手段来拿到最高分，可以偷袭，可以偷窃，可以欺骗，其中最好的方式就是组队，一拨人干倒一个人简直太容易，就是群殴呗。所以这场晚宴的实质就是赛前的组队。而狂玉同学，赛前晚宴从不缺席，可是晚宴中的她就只是吃啊吃，从不操心组队。”
“你和她搭档了很多次。”谦玉说。
“唉……那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我这人吧，比较善良，”提昂向后捋了捋柔顺的金发，“我以为我这么持之以恒地‘热脸贴冷屁股’终有一天会打动她，然后她……爱上我……爱得疯狂……非我不嫁……”
提昂一脸陶醉地举起右手触摸想象中的天空。
“可是！”他突然回到了现实中，“她根本不爱我，一点都不爱，心碎了，我要平静一下，我不能再见到她，我怕我控制不住，上去掐她大腿。”
“VWAC的每次成绩都会记录在你的档案里，你不应该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你应该参加。”
“呵……”提昂一脸的不在乎，“拿未来开玩笑？小哥，人生本就是一场玩笑，你又何必认真？”
“人生不是玩笑。”谦玉说。
“就是、就是、就是！”提昂挥舞着饮料瓶加重语气。
“不是。”谦玉平静地否定他，“参加比赛，帮她。”
“话说……”提昂怀疑地看着谦玉，“你怎么知道我不参加比赛了，谁告诉你的？”
“狂玉。”
“真的假的？”
“吃早餐时她说‘好久没见到提昂了’。”
“然后呢？然后呢？”提昂有些激动地朝向谦玉挪了挪屁股。
“没了。”
“蛤？”一脸失望。
校园，晚宴。
“转校生，听说你超强的。”
柏隐实在有点烦这个身高两米的黑货。
从他落座时，那一口白牙就在他的身边晃个不停。
但他仍然要保持微笑，频频点头以回应黑货的絮絮叨叨。面带微笑地回应所有人，是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这种教育使得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保持礼貌。
“转校生，你好歹说句话啊，老是我一个人说也挺没意思。”黑皮肤的男孩抓了一把小龙虾放在自己面前，剥着，吃着。
“你的名字？”柏隐微微笑着问了一句。
“哦——杨尼克，你呢，满头白发的朋友。”
他有一头白得耀眼的头发。“柏隐。”
晚餐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赛前的一夜，大家的胃口格外得好，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去交际。
洁白的桌布，金色的吊灯。
刚开始时，大家还保持风度，十分文静，与优雅的环境十分契合，直到杨尼克同学走进了大厅。他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坐在了柏隐的旁边，一脸没睡醒的的样子，然后冲着旁边的一位壮汉勾了勾手说：“大叔，大叔，给我拿一盒一升装的纯牛奶吧。”然后一切都变了，活跃的气氛像烧化了的奶油一般四面溢开。
“听着……”
可是要听什么呢？柏隐晃了晃脑袋，赶走脑袋里那个人的身影。你想让我听什么呢……
听着……算了……小时候，那个叫提昂的小子给他讲了这些奇怪的话，那家伙认真说话的样子真让人难以适应。
每次傍晚，放学时，他站在钟楼最高的护栏里，望着下方的人来人往，清一色的校服裙……
他觉得一切都很美好，他想守护这些美好。
后来他转校了，这个学校没有钟楼，校服也变了。
他还是保留了放学后凝望校园的习惯。
B栋教学楼，五楼上，他望着，下方的人都很端庄，规规矩矩的美丽，烙着各色花纹的飞车接走了一个又一个。
他习惯一个人走回家。家就在附近，不着急。
他总是不喜欢拿雨伞，在下雨的日子就会走得很晚。
他等着，等着，盼望着雨小一点，再小一点。多数的时候还是会淋着雨回家，稀里哗啦，浑身湿透，挺凉的。
那一天，雨大也不大，就是很密很细，微微得凉。他觉得是时候走了，于是飘飘地下了五层的楼梯。
一楼的大厅里，五六排玻璃门都大开着，暮里的风呼呼地滚来。
突然清凉的眼眶，他看到飞扬的黑发，飘舞的裙摆。
女孩弯下腰身，脱掉鞋子，又脱掉袜子，将袜子整齐地卷好，塞进鞋里，然后光着脚丫试探着在原地踩了两下，然后又直起腰身，壮胆似的挺了挺胸，拎着鞋走进雨里。
雨里又是乱七八糟的水和四面八方的风，她笑了。奇怪，明明只看到她的背影，又怎么知道她笑了呢？
他望着那一对越来越远的脚丫，怦然心动。
他冲进雨里，追逐那个轻盈的背影，背影越来越近，他突然停了，跟着女孩，女孩走快，他也走快，女孩走慢，他也走慢。
他看着女孩的脚丫，小腿，湿漉漉的裙子……脑海里一片空白。
女孩发现了，回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笑容消失了。面容好安静。
他隔着四五个人的身影观望那个安安静静吃饭的女孩。
许多人从她身边走过，各式各样的晚礼服不留痕迹地划过。
他指了指女孩，问身边的杨尼克，你有没有见她笑过？杨尼克说，见到啊，经常笑，你看，不正在笑着吗？
柏隐观望，一个一米八身形的肥硕男生端着杯可乐凑向狂玉，眉宇间的傲慢不可一世。他俯身说了些什么，西装的纽扣几乎要绷开。狂玉微笑回应他，和他碰了杯。
“胖子叫什么？”
“周奥。”
“没听说过。”
“像你一样的转校生。”
“怎么样?”
“自恋，自大，傲慢至极。”
“他认识狂玉？”
“不认识。”
“那为什么要靠近狂玉呢？”
“他有很多钱。他要收买那些厉害的人，他想赢。”
“无聊。”
“怎么会无聊呢？钱、权、荣誉，是最有趣的啊。”
他看到狂玉的表情冷掉了，像是瞬间凝结的冰花。他看到周奥摇晃半杯可乐，挺起肚子和肥硕的下巴，俯视着狂玉的脑袋，摇头笑了笑，然后离开。
他突然间好讨厌那个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