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曾经有人问我,你最想生活的朝代是哪个?我说是北宋,因为我可以去找苏东坡,和这个有趣的灵魂面对面。
东坡先生在许多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以书法名列“宋四家”之首;他名列“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他与黄庭坚并称“苏黄”;他开创了“豪放词派”,他和辛弃疾并称“苏辛”;他在绘画领域开创了“文人画”;他还是个充满文艺精神的生活家;他制作的“雪中春信”香丸至今被人模仿,他制作的“东坡松烟”墨成为千百年来文人墨客的垂涎之物……
或许他在书法史上没有王羲之、颜真卿的地位,或许他在诗歌史上没有李白、杜甫的高度……然而,就综合实力而言,他在风雅领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东坡先生是综合性的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大师,是不折不扣的千古风雅第一人!他在离开黄州之后,顺江而下,在金陵见到了王安石,他们相处月余。临别时,王安石看着东坡的背影感慨地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王安石还是保守了,那次分别后近一千年,中国也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物。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苏东坡也被人们从多个角度解读。苏东坡是天才艺术家,是公认的金句王,是高品位的生活家,是马不停蹄的旅行者,是“不可救药”的乐天派,甚至有人说他是“顶级吃货”……
而所有的界定,似乎都是苏东坡,也似乎都不是。
他一生的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有些地名因为东坡先生才变得广为人知。
于是,我尝试着在我的生命当中加入一段又一段的旅程。这些旅程都是东坡生前做过重要停留的地方。从2020年9月开始,我先后走过了他的出生地四川眉山、他仙逝的江苏常州,也到过他曾经想终老而花钱买地的江苏宜兴。当然,我还多次到过他的西湖。说起西湖,大家马上会想到杭州的西湖。但事实上,东坡的一生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西湖。我还去过安徽阜阳的西湖,阜阳别名颍州。后来他被贬到惠州,惠州同样有西湖。我到过凤翔的东湖,在那里还见到了美丽的喜雨亭。我还去了定州,见到了雪浪石。在海南儋州,在东坡先生曾经生活过的中和镇,我徘徊了大半天。我看到大街小巷贴满了褪色的春联,春联上的诸多典故让我目瞪口呆。我猜想,东坡若生活在此时,乡里乡亲会不会排成队请他写春联呢?
当然,黄州这个“死了一个苏轼,活了一个东坡”的关键之地,我也去了,并且有幸住在了安国寺,站在东坡之上、雪堂之前,站在赤壁矶畔,深情凭吊他。想起他的《赤壁赋》“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那一刻,我与东坡先生同在。
这一路行程走过来,大约是东坡先生一生一半的旅程吧。我每到一处,都会把他在那里创作的诗文拿来阅读。许多次,我深深陷入感动中:感动于“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真情,感动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告白,感动于“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的高洁,感动于“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细腻,亦感动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出尘境界……
东坡先生在北归途中,经过镇江金山寺,看到当年李公麟为自己画的像还在,便对着这张画像感慨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他何尝不想为积弱的大宋王朝尽心尽力,但他眼里揉不下沙子,那些上书陈情、那些据理力争换来的是江湖之远甚至牢狱之灾。黄州、惠州、儋州是他人生的三个事业低谷,却成了他一生艺术创作的江湖。
这两年来,在追寻东坡先生脚步的过程中,我每到一处都会为他奉上一瓶酒。先生爱酒却不善饮酒,于是,奉献给先生的酒,我常常与先生同饮,一为分担,二为交心。我相信,先生是有感知的:那个贪嘴的家伙又来了,明明是你馋酒,还说我不善饮酒,呵呵!
如同他那样真诚地赞颂陶渊明、王维、颜真卿……我对东坡先生的敬爱,也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的真实存在。任生活百般苟且,他总是能收获快乐,并且用他的快乐感染他人。这么有趣的灵魂一直在牵引着我,让我深爱着当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