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跨刀（第四幕）

昨日又是一夜的暴雨，地里积了一汪水，明晃晃，额上带着腥味的深褐色泥点子也照出来。木柴受了潮打不上火，我遂将他们拖到空地里。

抄起的斧子上生了许多锈，多得足以证明岁月的沧桑，斧柄几乎和木柴一样破烂，斧头却凭着那惨淡的光挣扎支撑着自己的狰狞。斧子举起，高过头顶，使上了通身力气。

木柴碎裂，飞溅出得血肉打在葡萄架上、顺着水沟流出，残余的枝干痉挛而颤抖，耳边传来惨痛的哀嚎。

落斧三次，残骸迸溅，血肉满院。

“曼桢，弄啥呢。”父亲站在门槛内，身后跟着一个精瘦带着些囧意的男子，那是我二叔。

“爸，二叔。”答得有些迟钝，声音里带着点怯意。

父亲正对着我，眉头紧缩，嘴角踌躇，眼神却有些躲闪，抬了抬手，到底也没有清楚的所指。“把斧子放下。”

我这才意识到，斧子一直举在我手里，从没落下过。斧尖正冲父亲。

“柴火湿了，我想着劈开晾晾。”一面说，一面放下刀尖，刀光在他的脸上映过去，只一下，就灭了。

父亲独自走进去，掠过我，却不愿再多看我一眼。二叔似乎是有些无措，转身进来，坐在一条长凳上，擦上火，慢慢吸着纸烟。他一向不在屋内抽烟，也是因他的父亲——当然，我的爷爷，就是因在屋内抽烟时被点着了的缘故。火焰染红了半边天，另一半，是凄惨的哭号，只有他和他哥哥逃了出来，那时约么有10多岁。多少年了，仍然不能忘怀。

彭——

是柜子响了。

我从窗外向内望去，房内没开灯，太快黑了，薄膜透出另一侧窗还剩下得幽怨而朦胧的光。父亲正站在打开的柜子面前，就是祭拜狐仙的位置，可他没有行礼，反而身体僵硬，两只手臂伸进柜里，提起了一团模糊无力的东西。

那东西偶尔点一下脑袋，身体蠕动一下。像是狐狸，我不敢相认。

“你在这里头干啥。”我听见父亲有些恨恨地向它说。

“头晕，头疼，烧得厉害。柜子里头暖和。”她声音微弱，嗫嚅道。

它好像再次被父亲拖拉着放到了那张肮脏的床上，剩下的话，就没听到了。

二叔时不时咳两声。纸烟屑落到了一绺干草处，竟然点着了，烧出一个小火坑。一只残蛾拖着缺了一半翅膀的身体扑了进去，身体发出不甘得霹雳声。

他似乎听见有什么响声，一回头便瞧见了烧的正漂亮的火，不由得跳起来，慌里慌张踩灭了火。不放心似得抬了抬头，却正与我的目光相对，躲闪不得。清了清喉咙，实在有些窘。

“曼桢你歇歇去吧，要不，去提壶水进去，看着要好了。”

“没柴，烧不得。”

我的怯意早落下来，落到了血红色的水沟里，流淌到明镜一般的积水处，冲淡了。冲淡，却又蔓延开，蔓延到每一寸土壤里，每一个叶脉间，每一朵花蕊中，变成了水、气，亦或是火。

我又举起了那把经年的老斧头，向着潮湿的木柴劈下，刀尖，再一次，直冲向他。

咔嚓。

斧子拦腰截断，刀尖一同碎裂，在水泥地上，终于露出早已腐朽的内心。

金属声回荡在我的耳畔，头昏昏沉沉。

父亲闻声赶出，看见了死去的斧头，正欲发怒，二叔抢先道，“这斧子早也不行了，曼桢，明儿你上我那去拿个新的，我家好几个都用不上。”

转头，又向父亲婉言相劝道，“别上火了，就这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