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潜藏”是杜林作为序列人“刺客”唯一一个像是非凡能力的神秘学手段,使用简单,效果拔群,也几乎没有使用限制。
唯一的使用限制便是处于“阴影潜藏”状态时,不能被光芒照到;或是自身携带光源,两者都会导致“阴影潜藏”状态的直接解除。
可这里是封闭的洞穴内部,怎么会有光芒突然照到自己?杜林咬着牙荡开一片蝙蝠,正不解地想着,向侧方腾挪了一个身位,就想要尝试重新隐入阴影之中。
可杜林的尝试又一次失败,就像那光芒正如影随形地照耀着他,将他牢牢地定在原处。
他也终于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光线。洞穴里确实出现了光芒,那是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月光,在树洞的地面和洞壁上投下绯红色的光辉。
这里是封闭的洞穴内部,根本没有光源,怎么会有月光?即使是神秘学世界,月光也不会凭空产生……
更关键的是,杜林完全找不到光源。那些月光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没有逻辑地四处胡乱移动挥洒。
不止如此,杜林已经留意不让自己被月光照耀到,却依然无法进入阴影中!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这里的阴影本身就有问题。要么就是,还有一道会移动的月光,一直牢牢锁定着他的视野盲区,照耀在他的背后!
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测,绯红的月华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杜林再一次荡开一片蝙蝠,月光始终笼罩在他的前方,却无法找到它的源头之处……
不对。
每当他看向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便会投下一片绯红的月色。他缓缓离开视线,绯红色的光斑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杜林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右眼,所有的光芒全部消失。
眼睛,发光的是他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眼睛就是光源,浓郁的月光,从他的右眼里透出!
他捂住右眼的一瞬,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契合,更加浓郁的绯红色光华流溢而出。向外照穿了杜林的手掌,将掌心映的半透明,血管和经络清晰地显现;向内仿佛涌入他的脑海,一些仿佛被灰尘掩埋的记忆碎片纷纷浮现,杜林痛苦地捂住额头。
那是……那是一段他不知为何莫名丢失的记忆!记忆中女人朝他微笑,将手指贯入他的右眼之中!
那是……玛拉女士!!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为什么把这段记忆遗忘了?记忆的最后,玛拉嘴唇张合,她说,她说……
“诡秘,过来见我。”
女人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般的命令意味。可诡秘是谁?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就是杜林,绝不是他们口中的……
杜林的表情扭曲起来,捂住额头痛苦地后仰。
他的右眼之中一时绯红色的光芒大盛,有些长的黑色发丝进一步生长,几乎要披到肩上,末端根根扬起,本就清秀的面孔线条变得更加柔和。
“该死……该死,该死!!”
杜林紧咬着牙,嘴角似乎溢出血来,捂住额头的手背上根根青黑色的血管清晰凸现。
极致的痛苦并没有让杜林的声音出现一丝慌乱和恐惧,他在生死危机前怒骂出声。少年的声线一点点变得有些纤细柔和,却透着浓到化不开,近乎疯狂的暴怒与狠戾:
“什么伟大母亲,你们这些……该死的!”
他几乎是一个一个音节地吐出最后一个单词,咒骂的话语像是带着某种邪异的力量,化为了恶毒的诅咒。
祭台中的力量应激般扬起,却像是受到某种力量压制般无法彻底溢出。杜林向着祭坛的方向伸出一只手,绯红色的光辉从一眼渗出。
他能感受到,右眼中的那股异样力量在改变着他的身体,那股气息……与祭坛中的力量是同源的!
受到刺激般,祭坛上,青黑色的黑面草顿时疯长,根须不停地蔓延进最中心的那块腐肉中。
生长,蔓延,开花,抽穗,成熟的谷粒落入腐肉之中。不停吸收着养分,绽出嫩绿色的幼苗与新枝。生命与腐败在此处汇成交融的奇景,腐败为生命提供着能量,一点点衰败下去的只有衰败自身。
那块不停散发着衰败气息的腐肉迅速干瘪缩水,很快便湮没在一丛丛生长得愈发旺盛的黑面草之中。
而失去了汲取的对象,这些被催生出的植物似乎无法维持自身。繁盛的黑面草大片大片地枯死,连带着周围的环境都变得不稳定起来,整个“树洞”剧烈地震动,颤抖。
“不!!”
一声男性痛苦的嘶吼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祭坛上一阵波动,最先枯死的那些黑褐色的植株根部竟又生出一些绿意,仿佛又要焕发新生。
……别想!!一边维持着对祭坛一定程度的控制,遵从着直觉,杜林艰难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一股邪异的波动扩散出去。
虚幻的黑焰骤然在祭坛上腾起,散发着毫不掩饰的邪恶气息。黑焰中的生命气息飞快流逝,流逝的速度很快超过新生的速度。
那是没有温度的焰火,可一丛丛黑面草尽数在火中燃成灰烬。整片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男人的嘶吼声忽近忽远,最终化为响彻在杜林耳边的怒吼。
几乎只是一愰神,荒野,洞穴,巨树,种种奇异的一切瞬间消失,杜林重又出现在官邸内那个黑暗的房间中。
唯一没有消失的是密密麻麻满天飞舞的黑色蝙蝠,在响彻整个官邸的怒吼声中,所有的蝙蝠盘旋着聚到一处,凝聚,融合,聚合成人形的同时,浮现出一张留着八字胡的干瘦面孔。
本城执政官,戈兰勋爵!
这明显不是自己能够应对的敌人。杜林发出一声尖啸,虚幻的黑焰在戈兰勋爵身上燃起,转身扭头狂奔而出。
长廊的窗户上依然覆盖着浓厚的阴影。但杜林能感受到,笼罩着整座宅邸的封印,禁锢着一楼大门的力量已经解除。
身后传来门框被挤烂,墙壁垮塌的巨响。戈兰勋爵从房间里冲出来,化作裹挟着阴影和蝙蝠的人面,一点点拉近与杜林的距离,那张怒吼着的怨恨面孔在涌动着的阴影里起起伏伏。
“快,拦住他!给哥哥争取时间!”
“快,哥哥,快走!”
“不要害怕,大家一起上,一定要把爸爸拖住!”
地面上,墙壁两侧,一张又一张青黑色的孩童脸庞浮现。许许多多四肢着地的鸟爪婴孩快速爬行着,从地面里,或是各个房间中不断涌出。
它们叽叽喳喳地叫喊着,攀附着墙壁,地面,和天花板,毫不犹豫地向追赶着杜林的戈兰勋爵涌去。仅仅阻挡了几瞬,就被无数的蝙蝠搅碎,被浓厚的阴影吞入其中。
几步踏下盘旋的楼梯,杜林来到了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在长廊另一侧,杜林沿着长廊狂奔,身后孩童们或鼓劲或哭叫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凭气息就可以感受到那个怪物追赶到了身后。
杜林只能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前方,长廊的尽头,通往一楼的楼梯口,一个带着兜帽的孩童静静地站着。
像是不忍听到那些声音,孩童低垂着眼,神色复杂。他没有理会正跑过来的杜林,口中喃喃地念着:
“死亡不需要被恐惧,生命是我们的回礼,祂在尽头为我们献上新生。”
他摘下兜帽,猛地抬起头,义无反顾地冲向长廊另一侧。他越跑越快,两条手臂生出偏褐色的鸟羽,拍打着如振翅般掠过。与杜林身形交错的一瞬,这个与杜林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孩童轻轻地开口:
“不要辜负我们……哥哥。”
杜林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他奔下楼梯,越过走廊和待客室,向着越来越近的大门狂奔。
身后传来的动静陡然再次变大,甚至响起难以言喻的刺耳的声音。伴随着传来的还有男人痛苦的吼声:
“离开!离开塞米尔城!!不要去中央广场!!!”
那声音没有任何贵族的优雅可言,只剩下极深的,难言的绝望和懊悔,狗一般嚎叫着:
“戈兰家族主脉绝于我手!先祖!先祖!!”
整栋官邸都震颤赶来,杜林推开大门,如血一般的绯红月光从门外洒下,洒入黑暗的室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