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密林中，三个人类正在被十几只野兽人追逐。
达沃拽住妹妹纤细小臂，他不顾一切地朝森林边缘冲去，对伤口的痛楚浑然不觉，落后兄妹俩身后几步，那个救下自己的高个女人正用一柄滴血的单手剑拦腰切开一头腾空扑来的混沌战犬。
断成两截的混沌猎犬不停挣扎，整齐切口处喷涌一大滩浓绿色的胆汁和血液，令人作呕，混沌生物的顽强生命，它忍受腰斩的极刑，直至死亡。
“肮脏的怪物！”女秘警的脸色很难看，为了掩护那对兄妹，维妮娅不得不断后，以她的速度猎犬连衣角都摸不到一寸。
鲜血的味道不断地激起野兽人的凶性，几只角兽在极度饥饿下扑向混沌猎犬，濒死的生物很快就被肢解然后被啃食一空。
维妮娅心底有一丝后悔，他们跑得实在太慢了，雪层轻一脚浅一脚，崎岖地形和积雪成为了逃生一大阻碍。
猎物与狩猎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维妮娅能够清晰听到身后角兽奔袭时的剧烈喘息声，可她无暇顾及那么多。
一道黑影从必经之路的大树后突然探出，大角兽举起战斧，带着破空声斜斩向达沃，“呜嗷！！！”
“躲开！”
紧要关头，维妮娅举剑格挡在男孩身前，斧与剑交手那一刻，她就知道低估了野兽的力量，因为从剑柄传来的蛮力让她整条手臂为之一麻。
拧身，提膝，转手，维妮娅灵活地像阿拉比的舞者，锋利剑刃在旋转中从大角兽肋下划过，深可见骨，她左手探出的另一只匕首趁机钉入野兽人的肩胛，遏制它接下来的攻击，同时解下肩上的绵羊毛披风，蒙住了大角兽的眼睛。
维妮娅不浪费一秒钟，转身挥剑斩向它的头颅，而这只身形魁梧的大角兽没有坐以待毙，兽类天生的敏锐直觉让它抓住时机，壮硕臂膀横扫强行击飞了维妮娅，“吼！！！”
“唔唔~”女秘警连续后退了四五步，用剑刃撑着才没有倒在地上，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晕红。
她的敌人同样不好受，野兽人暴力扯下蒙在脑袋上的披风，痛苦地嚎叫。
维妮娅眼角余光瞥见兄妹俩已然跑远了，身后追赶而来的兽群不足十步，深入肌腱的匕首折磨着感官，暴怒之下，野兽做出最野蛮的选择，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血肉，试图撕扯下匕首。
“嗓门大了不起？！”
维妮娅果断掏出第二支火枪，火星迸发，咆哮着的头颅瞬间四分五裂，兽躯抽搐，轰然倒地。
她迅速拔出匕首，迈开笔直长腿，追上兄妹俩。
达沃注意到救命恩人的小臂上血流不止，兄妹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阿姨，你受伤了！”
“混蛋，我看上去那么老吗！叫漂亮女士！”维妮娅漂亮眸子里的厉光简直要吃人，即使生死攸关不在乎外貌的女人也是极少数。
她低喝道，“注意脚下！我们得甩开这群野兽！”
奔跑的同时，维妮娅从腰间弹药袋摸出黑火药，铅弹，给两只火枪装填的动作无比娴熟，多年秘警生涯无疑锤炼出了一身极佳的战斗本领。
急速掠空声自背后袭来，维妮娅本能地侧身，躲过了两三支攒射而来的骨箭。
“....它们居然有弓箭手，难道是一只小型战帮么！”女秘警面色凝重，局势正在飞快地向不好势头发展，并且她马上意识到了兄妹俩的体力已经濒临枯竭，唯一支撑他们咬牙奔跑的动力是对死亡的恐惧。
幸好，距离森林边缘不到百米，或许那个家伙听到枪声后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但是兽群已经近在咫尺了，撕碎他们只是时间问题，维妮娅皱紧黛眉，似乎做出了决定，“小混蛋，出森林后记住不要回头，带你的妹妹往南面的矮丘跑！”
“啊，是！我记住了！”
维妮娅向前猛地跃出，矫健地扭转脚尖，朝反方向奔去，她如利刃出鞘般迅猛，杀向兽群。
“女士！”
“想活命就记住我说的话！”
尾随的野兽们突然变得兴奋，它们嚎叫，怒吼，混乱里夹杂着刀剑碰撞的清脆。
达沃没有半分迟疑，应许似的重重点头，泪花在眼眶中打转，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他要听救命恩人的，带着妹妹逃出这片森林。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身后传来两阵枪声，惊起大片黑鸟，男孩大口喘粗气，眼底盘踞着空洞，冻得发紫的皲裂面颊渗出血丝，慌忙中，他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双手覆盖一层冰霜，
三步，两步，一步，皎洁月光撒在兄妹俩面庞，他们逃出来了。
一条命牺牲，换回两条命。
功利的抉择，不，这是懦夫的抉择！
“我要回去救她！”达沃脑海里旋即浮现这一想法。
枯树垂下的阴影后面，漂亮姐姐提到的矮丘近在咫尺，那里或许有逃生办法，妹妹已然脱离了危险，而他要返回森林，去履行每一名基斯里夫人的责任，与黑暗战斗！
达沃不懂得欺骗，尤其对待亲人，他摘下自己的破旧羊毛围巾，套在女孩脖颈，将温暖传递给她，“小琳达，我去帮助那个姐姐，答应哥哥，你要平安活下去！”
“找到附近的村子，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逃！快逃！”
“哥哥！”
“别跟过来！”
说完，达沃坚定地转向森林，留给妹妹一道瘦削背影，直到被树木遮挡。
一片狼藉的森林，残肢，断臂，尸体，北境的严寒冬季使得流淌鲜血凝结成块。
从雪地捡起一截断剑，大概是某个被杀害的家伙的武器，达沃瞪圆了双眼，瞳孔中带着恐惧和勇敢，前面二十米的地方，有激斗声音！
达沃小跑过去，忐忑又谨慎。
战场中间，浑身血污的高个女人被七只野兽人围攻，短上衣破开了两道划痕，肋下一道，后背一道，她举剑更多是格挡而非反击，像是做最后反抗，其中最大最壮硕的狼首野兽人头领疯狂攻击，它的速度几乎跟得上女人的动作。
男孩紧握残剑的指节发白，他刚才毅然跑入森林似乎耗尽了勇气，现在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周身热血不断沸腾，大口喘息，对野兽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记住，孩子！我们是基斯里夫！”
“是祖祖辈辈无数人与黑暗战斗的牺牲，才换来基斯里夫！”
“我们，即是基斯里夫！”
达沃没由来回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口中反复念诵着厄孙祷言。
“以血誓之名...”
“拼了！”
强行咽下一口唾液后，他终于铆足了劲向前踏出一步，就像古代哥萨战士一样。
大手突然按在达沃肩膀，宛如铁钳，男孩前冲势头为之一滞......
莱昂，赶到了。
“勇气是人类的赞歌，但不要被盲目支配。”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声音温和，他肩膀和头发上沾染雪花，将怀里的琳达轻轻放下，又将腰间的精铁战斧握在手中。
“照顾好你妹妹，小子，野兽交给我来杀。”
下一秒，男人大步向前，冲锋迎面撞向一只角兽，后者在惊恐中踉跄倒地，寒光划过弧线，男人的斧刃直接终结了它的扭曲生命。
“以马格努斯之名！”没有片刻迟疑，莱昂一跃而起，把一个长着羊脑袋的野兽人从上到下劈成了两半，旋即劈开了试图躲避的第三个野兽人的胸膛，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而战斧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划开野兽人的肋骨，深深切进怪物的肺里，它在原地摇晃了一下，胸口喷出数不清的血沫，然后倒了下去，是男人的厚实靴子碾住它的兽颈。
感受脚底生物挣扎不已，莱昂给予了它解脱，“混沌的污染将得到净化！”
七次喘息，四只野兽人倒下。
“好强！这个人好厉害！”达沃不由得张开嘴巴，他敢对冬之神发誓，哪怕是村子里最好的哥萨战士都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杀死怪物。
仅剩的三个野兽人如临大敌，它们放弃继续攻击人类女人，转而聚拢一处，野兽人头领凝视着这个突然杀入的男人，竖瞳兽目充满谨慎，因为这个人类男人实力不逊色于自己，甚至更强。
野兽人头领咧开血口，发出尖锐狼嚎，色厉内荏。
沉寂已久的枪声再次响起，直接将右侧大角兽的心脏炸开血洞。
得到片刻喘息的维妮娅飞速装填，眼神镇静且冰冷。
第二枪直击野兽人头领，它后背被炸开血花，硕大躯体却只是踉跄一下，硬抗下重锤般冲击力，
无需言语。
莱昂大踏步冲上前，战斧在胸前横扫，左侧的劣角兽下意识拿起盾牌妄图格挡，它手上的木盾和它的上半身都被劈开，眼看是活不成了。
男人手腕转动，锋利斧刃自下而上，极速向野兽人头颅挥去。
另一边，一抹凌厉剑影同时划出弧线。
啪嗒......
银质挂饰掉在了雪地，一同掉落的还有前主人的头颅。
无首兽躯抽搐几下，扑倒在地。
“一场小小胜利。”
莱昂的铁鳞甲上已经溅满了畜生们的鲜血，擦拭去流下的血滴，棱角分明的面庞英气无比，目光扫过周围树林，除了兄妹俩还有女秘警站立，其他都是死物。
“唔~”维妮娅身形一晃，左手捂着肋下伤口，弯腰靠在旁边一棵橡树，胸前剧烈起伏，不断有血珠从左手指缝渗出，她的脸色变得雪白。
“奥尔多赫小姐，你应该先叫上我一起行动，太冒险了。”
英俊男人双手拄着战斧，像刚做了一场热身运动。
“说得轻巧，我要是没来，现在野兽人就该吃人肉点心了。”维妮娅瞪了莱昂一眼，尝试慢慢站直身子，肋下的痛楚让她不由得龇牙咧嘴，语气充满了埋怨。
“刚才你肯定听到枪声了，对不对，为什么不快一点赶过来！”
“实在抱歉，隔了太远，我确实没听到什么声音。”
莱昂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玻璃瓶，轻轻抛向维妮娅，“我是在换哨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放哨，又看见小女孩求救，这才赶了过来。”
“该死，我拼着命战斗的时候，你睡得像一头死猪？真应该你来放哨！”维妮娅不淑女地啐一口血水，撩起垂下发丝，抬手接住玻璃瓶，晃了晃里面淡红色的液体，“什么东西？麻醉剂还是高浓度酒精？我快痛死了。”
“都不是，慈悲女神教会的治疗药剂。”莱昂拭去战斧上面的污血，重新装好。
“等等，我那件羊毛披风呢？”
“呐~”维妮娅朝一具野兽人尸体扬了扬下巴，仰头将药剂一饮而尽，“披风质量不错，帝国的东西就是好，那家伙扯了两三次才撕开。”
价值十几枚帝国银马克的艾维领金羊毛针织品，没了。
莱昂无奈地撇撇嘴，他转过身看向后面的兄妹俩，招了招手。
躲在树后面的兄妹俩目睹了整个过程，大气不敢喘一下，短短半分钟时间，怪物们都被杀死。
达沃牵着妹妹，小跑过来，他看向莱昂和维妮娅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与敬意，基斯里夫人尊重战士，尤其是其中的强者，“愿厄孙之灵庇护您，尊敬的波耶大...大人。”
这位高大男人装备精良，战力惊人，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对男孩来说，村子里拥有白银阶实力的波耶老爷才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他自幼在正教教堂听牧首讲到过，有关于强者的实力划分。
黄铜阶，白银阶，再到黄金阶，甚至流传于人们传说中的传奇阶，从低到高。
基斯里夫男孩对实力有着清晰认知，他见过村里一个黄铜初阶的哥萨守卫，面对三个普通人，公平对决，能够轻松获胜。
有传言说，伟大圣战期间，南方帝国人皇帝就是一位传奇高阶强者，他麾下更是阵容强劲，汇集无数英烈，一场秩序与混沌的大决战。
“大人，您和一百八十年前的虔诚者皇帝一样厉害！”妹妹说出了达沃的心里话，他也这样认为。
“咳，我的实力勉强达到白银中阶，比虔诚者陛下差得远呢。”英俊男人露出微笑，轻轻摇头，“还要纠正一个错误，我来帝国，并非你口中的波耶贵族。”
达沃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
琳达躲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她觉得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十分温和，说话口吻就像父亲一样。
“闲聊结束了，小家伙们。”维妮娅按住肋下伤口，缓慢走来。
莱昂给她的治疗药剂的确有效，漂亮女人动人面庞恢复了红润，治疗药剂作用下，明显感受到全身流动着一股暖流，“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们叫什么，来自哪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森林里？”
“我叫达沃，达沃-多伊霍夫，这是我的妹妹，琳达。”
男孩说话有些磕绊，他尽量平复惊魂未定的情绪，回答道：“我和妹妹来自北方州的察格里夫村。”
女孩有礼貌地鞠躬，略有瑕疵的基斯里夫礼仪。
“北方州，你们俩是商人的孩子？遭遇怪物伏击落难来到东方州.....有些说不通。”维妮娅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猜测。
“女士，父亲说村子位于普拉格城的东南方，大概五十里格，两周前，父亲和他同样保护村庄的哥萨战士，还有好多人都被普拉格城的波耶老爷们征召，听传令的翼骑兵说是敌人来袭，然后.......”
达沃神情满是悲戚，妹妹的小手紧紧拉住他，显然是一段难忘的记忆，“父亲走后没几天，村子就被怪物入侵了，它们杀死了所有人，巴伯大叔、西尔弗太太，还有庄园里波耶老爷的仆人们。”
“村里的牧首老爷把我和妹妹还有其他几人藏在教堂的顶楼隔间，他拿着狼牙棒和火把跑出去，号召大家战斗，组织起来的几个大叔被一群野猪似的怪物撞倒在地，怪物从地窖里拽出藏着的人，我听见他们哭嚎声........”
妹妹轻轻地抽泣，达沃回忆起其中细节，拳头紧握，男孩清澈的眼睛透露出对野兽的强烈仇恨，“直到夜晚，我趁着混乱带妹妹逃了出来，期间好几次我以为躲过了它们，却不知为什么又被找到，再之后，就遇到了两位救命恩人。”
“我以为正教教会的牧首都是懦夫和宗教贩子。”
听完达沃的讲述，维妮娅丝毫不掩盖对宗教狂热者歧义和偏见，她又叹了叹气，“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是有人能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
“高尚的从来都是拥有信仰的人，而非职业。”莱昂不忍再看兄妹俩疲惫身躯在寒冬下瑟瑟发抖，于是取下自己的狼皮斗篷，拢在二人身上，温和询问道，“达沃，你有投奔的亲属或者朋友们吗。”
后者沮丧地摇了摇头，他心底十分希望能和眼前的男人一起走，至少妹妹能得到保护。
沉默了几秒钟，莱昂开口，“如果你们独自往南走，没有马匹，迟早会再次遇到危险，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幸运了。”
莱昂转而看向维妮娅，他注意到对方同样望向自己，“我和奥尔多赫小姐的目的地是三十英里外的塞普里奇，要是你没有明确的计划，达沃，你和你的妹妹就与我们一起去塞普里奇吧，奥尔多赫小姐，你的意见呢？”
“可以，无非是多几天行程。”
“事不宜迟，尸骸和鲜血会吸引来更多怪物，我们得快点动身。”
“听您吩咐，大人！”达沃和琳达的脸上洋溢起笑容，他们安全了。
维妮娅收起单手剑，警觉地环顾一圈，“快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片林子，总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
在他们离开后，莱伦弯腰捡起那串从野兽人头领脖颈掉落的银质挂饰。
“似乎，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