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华的影子,在冉殿凤的脑子里,如翩然惊鸿一现,就要逐渐消失了。
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陆陆续续发生了几件事,或隐或现,都与林明华有关。
安皋镇的邮电所,代办电话、电报和邮递业务。那时,乡村邮递员着装墨绿色的制服和大沿帽,骑着一辆同样漆成墨绿颜色并印有“邮电”字样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前车梁上固定着一个用来装信件的墨绿褡裢,后车架上则搭挂着一个装包裹的白色帆布邮袋,穿行在乡镇和各个村庄之间,甚至各家各户。
蓝营村委支部,邮递员老罗每天都会准时送来两份报纸和一些信件。
忽然有一天,老罗送给冉殿凤一本《中国青年》杂志。冉殿凤有点惊讶,“我没有订这个呀?”
老罗也有点惊讶,“不会吧?你看你看,上面还写着你的名字呢,怎么不是你的?”
冉殿凤以为,团委工作,上级真是贴心,还赠送杂志直接到乡村里,心里觉得上级党委对基层团委工作还是相当重视的,于是,就理所当然的收下了。
《中国青年》杂志是团中央主办主管的期刊,半月刊,所以冉殿凤每半个月就收到了一期杂志,后来到镇里开会,才发现别的村团委都没有这份杂志。
那就说明,这份杂志就不是统一下发的,那——又是谁那么好心,知道冉殿凤是非常非常喜欢这样一本装载了很多新鲜且丰富时代信息的刊物呢?
有点奇怪。
冉庄的东坑里,冉殿凤家里这年种上了莲菜,到秋天藕叶黄黑,就能挖出莲菜来卖。冉殿凤有天趁安皋起集,挑了一大筐莲菜到集上去卖。
秋风微凉,上午忽起一阵风,感觉天快要变了,殿凤在街上有点慌乱,安皋街上的赶集的人来来往往,也很少有人来问莲菜。
“哎,这不是冉殿风吗?你卖莲菜呀!”
冉殿凤抬眼一看,就看见林明华来了。
林明华说,“今天正好我抽到食堂值班,我就是出来买菜的。快走,你跟我走,你这莲菜,我们食堂全要了。”
冉殿凤以为事情就真是像林明华说的那样的,安皋供销社有饭店,不过饭店是对外营业的。内部职工有三十多个人,加上安皋棉花库也是供销社的二级单位,平时应该有五十个左右的人,就是在内部职工食堂吃饭。
看林明华说话,挺认真,不像跟他开玩笑的样子。
于是就弯下腰来收拾,林明华帮他擓着筐子,就直接到职工食堂去了。
到了食堂,找食堂管伙的采购高师傅直接过秤,一共50斤,一斤1毛钱,正好5元。
林明华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5元钱,给了冉殿凤。
看到她奇怪的表情,又笑了笑解释说,“我回头找高师傅给我报销,你不用管了。”
还有一次,冉殿凤在安皋街上药店手中买了几包药,冉申氏那几天老说胃里不舒服,村里的村医看看,有几种药没有现成的,就给开了个方子,交代药要到镇上去买。来的时候,坐的是汤娃的驴车,他说是到粮库里去一会儿就会过来,两个人在街上的邮电所门前汇合,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
这时候,林明华又适时出现了。
熟人见面,稍一寒暄,林明华就说,“哎呀,给老人看病吃药,这是大事呀!你等着,我马上给你解决,你等我三分钟,记着等我。”
一边说,一边就匆匆跑了。
不到三分钟,他就骑着一辆自行车过来了。“快,快坐上,也没有几里地,我带着你,咱们十几分钟,就把药送回去了。”
“那好吧。”
冉殿凤就不再推辞,坐上林明华的自行车,往冉庄方向去了。
自行车那时是比较少的,镇政府的干部下乡,有时会骑自行车来,一般的公职人员,也不是人人都有自行车。
林明华在前面急慌慌地蹬着脚踏板,冉殿风看着他的后背,回忆着这一年脑海中的几件事,包括这次偶遇,对了,还有上次,买莲菜是吧?应该也是偶遇吧?
冉殿凤忽然想明白了,“林明华,你给我说实话,那回你买的莲菜,不是你们职工食堂吃的吗?你那5元钱,最后给报销了吗?”
林明华说,“额,那有啥呀,我就不能请单位的同事一回客吗?算我请大家的好了,那天都要下雨了,我能忍心让你在那里干等着吗?嘿嘿!”
“那《青年杂志》也是你给我订阅的吧?老实交待!要不,我就不坐你车子了,我自己也能走回去!”
林明华就停住车子,笑了笑说,“哎,我觉得那本杂志挺好的,非常适合你看,工作需要,个人也能学点知识,才能跟上时代发展嘛。所以,我就给你也订了,要是你不喜欢,明年我就不给你续订了就完了,这个不算啥事,你还值当算个事情来说。”
冉殿凤就又坐上车子后座,用眼睛盯着林明华的脸说,“好,还真是你呀!你承认了就好,你既然说了实话,现在咱们先到冉庄送药,回头咱们再算账!”
安皋镇到冉庄也就8里地,一会儿功夫就到家了。
车子进入村庄,林明华不认识路,冉殿凤就在车后座上告诉他哪里该拐弯了,哪里只管直行,村上的人都很新奇地看着,林明华带着冉殿凤,从村子中间的道路上一路飘过。
无意之中,又一次偶遇,而且没打招呼,直接还来到冉庄的自己家里。
冉殿凤心里说,看看吧,这就是我家,穷得要命,你这个供销社的大门市主任,绝不会想到,这就是我家吧?
谁知道,林明华一点也不见外,那表情就像是很熟悉这样的家庭,甚至很熟悉在这样的家里,随时能找点适合自己该干的事情。他看见冉殿凤把药拿出来,就知道拿起搪瓷茶缸,到开水瓶里去倒水,还在手中晃了晃,才小心地递给冉殿凤。
林明华骑的是一辆“白山”牌的28自行车子,车子大梁下面,也有一个三角形的帆布袋子,袋子上面还有两个金属的扣子。他拧开口袋,从里面掏出两瓶“麦乳精”来,放到桌子上对冉国才说,“叔,我是安皋供销社的,正好顺路帮助把殿凤和给奶奶的药送回来。这两瓶营养品,正好拿来给奶奶补充下营养。”
冉殿凤就坚决拒绝,“林明华,你这是干什么呀?拿走,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林明华就说,“你看奶奶的病容,还不需要你给她吃口好的呀,奶奶,放着吧,我和殿凤是熟人了,这个就当是我送您的。”
一边还小声对冉殿凤说,“别拒绝我,回头,你反正不是还要找我算账的!”
那表情,分明是一种很真诚的恳求,还带着自然而然的笑意。
换一种角度看,甚至能够看出,那真诚的表情里,还带着一点阴谋诡计得逞的一丝狡猾,甚至有一点死皮赖脸
林明华临走的时候,冉国才送到了门口,热情地说,“林同志,哎,林相公,以后知道地方了,闲了有空了,就来家里坐哦。”
这老头也很有意思,居然喊了一声“林相公”,旧戏看多了!
林明华很干脆地说,“叔,我在安皋,工作整天都是守着那门市部,也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你只要不嫌麻烦,我以后有空就会过来的。”
林明华这次偶然的探家,算是非正式的露面。然后,冉殿凤就需要向冉申氏和冉国才做出解释——这种事解释起来,往往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明白的。你说是熟人,以前既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而且来了就拿礼物,有点解释不通。如果往前再说说来龙去脉,冉申氏和人冉国才可能就更不明白了,那应该疑似闺女处的对象吧?
所以,问急了冉殿凤就说,“反正就是个熟人,不过,认识已经快一年了。”
初次见面,在冉申氏和冉国才心里,这林明华,就是个熟人,但,也不是一个一般的熟人。
又过了不到十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林明华,又骑车子到冉庄来了,来时带了一包月饼和一网兜苹果。那会儿,正好冉殿凤不在,他就在屋里和冉申氏、冉国才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天,也没有等着冉殿凤回来,就走了。
晚上,冉申氏和冉国才就按捺不住了,一定要盘问出,这林明华和冉殿凤的关系来了。
于是,要从头讲,虽然是隔三隔四地说,冉申氏和冉国才总算明白了。
这林明华,还是闺女的对象呀,到底还真不是一般的的熟人。
也就是说,闺女有对象了。
冉国才说,“那我叫林相公,也没有叫错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