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人家两口子当然就同房了。
次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只可惜没有成。
后来,就有了前面说的冉国才从“地里捡回”大妞的事。
有了“大妞”以后,这家里又像是个家了。孩子才是希望和未来,一个家里假如没有小孩子的哭声,这家里就像是个冰井,毫无生气可言。
冉申氏有时看着杨玉桂给孩子喂奶,就唠叨起冉庄木匠一家的家史来。
“妮子,你知道吗?他们这家人口几辈子都单薄呀,冉庄是老弟兄三在洪洞县里迁移过来的,老大霸道自私,占住了好地好房,给自己兄弟们的都是薄地草房,所以你看他家后辈人就不旺。他爹们这一辈也是弟兄三个,一共生下了5个儿子3个闺女。这5个叔伯弟兄一起排着呢,一律都是大脑门带着一个微微翘的宽下巴,像个“瓦斗”。庄上人就叫他们5个“瓦斗”,呵呵。”
大“瓦斗”冉国樑六岁时候得病死了,“二瓦斗”叫冉国栋,就是咱家西院你喊二哥的,他比国才大20岁呀,一直也没有成家,这辈子是个“光身汉”。这“三瓦斗”嘛,就是咱这家里的男人。“四瓦斗”没有名字,生下来就夭折了,“五瓦斗”叫冉国仓,是个结巴子,没爹没娘的,住在村西头,一个人一间房,二十多了也没有人张罗着成个家,也是个“老光杆”的命呀!
“你二哥家没有孩子,他妹子你叫三姐的,嫁到紫山了,人家可怜他哥,把自己的儿子大石送给“二瓦斗”来一起过日子了。横竖比起来,就咱这家呀,比其他兄弟们还都强呢。”
杨玉桂一时没有回过味来:“咱家也很穷,咋就强了呢?”
“傻妮子,这不有你了吗!女人也是地,有地就能长好庄稼呀!”
第二年,杨玉桂的肚子又鼓起来了,结果生下来了女儿,这个就是“二妞”。虽然不是儿子,冉家也是高兴得很,儿子以后肯定也会有的嘛!守着这心地善良的婆婆,聪明正干的男人,这家的日子没有理由不越来越好!
冉申氏家门前的空场很大,几棵果树阴翳蔽日,是个各家吃饭时汇聚拉家常的“饭场”。冉国才耳朵聋,但不会影响和人的交流,只不过别人喊他,声音要稍微大一点才行。
有一回,别人在打听他在老北山伐木的奇遇,遇见野猪当然说过一回就没有啥新鲜了。木匠说,“还有更神奇的呢。我在九龙瀑的黑龙潭里,还亲眼遇见过龙哩!”
别人不信,哪有“龙”这种动物呢?
木匠“聋子老三”就开讲了,真的,那龙游水时候,呼啦啦身子就在水面上立起来了,再一次潜下深潭,那水花溅起来能有一人多高。后来有一年天大旱,黑龙潭里水快见底了,这潭里的老龙干得也快要死了,嗷嗷地发出悲鸣声,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们都来挑水,连北水县城里的玄妙观里的道士,都来排着队挑水,往这黑龙潭里灌水。
别人问:“你咋亲眼能看到呢?”
“我在那里砍树嘛,那天我也不干了,跑到潭沿前去观看那龙。你们不知道,那龙身上的鳞甲都翘皮了,道士泼一桶水到龙身上,龙身上的肌肉都抖动一回,嘴里还发出嗷嗷的吼声。到了傍晚,突然就乌云密布,天终于降下了暴雨。随着狂风大作,天空就霹雳一声炸雷,那龙,就顺着瓢泼大雨往天上飞去了!”
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木匠在老北山走夜路,那时候他年纪小还不知道害怕,路上碰见一个美女。那美女长得跟画上画的一样,说她在山上进香迷了路,非叫木匠给送一程到大路上去。木匠拗不过,只得陪着美女一路走,就是不敢多看。到得大路上,只见倏忽一闪,美女不见了,月光下只看到前面一只小狐狸叽叽叫上两声,一头钻到深林里去了。
木匠的这些故事,往往讲起来就把自己也当成故事里的人物,现身说法,还有真切地场景描述,似乎进行了非虚构的创作,唬得听闻者一愣一愣的。
“大妞”和“二妞”在家里,奶奶和媳妇轮换哄着,他一点也插不上手。
这时候的他,就只有美美地吸着旱烟袋,和门口的村民一起,吹着山海蛮子疙瘩经了。
当然,木匠还有其他迥乎常人的业余爱好。一是玩“羊抵架”,再一个是“把鹌鹑”。
他喜欢在马营街集市上买一只羊喂着,哪个羊的羊角长得尖利猛壮,他就买哪只。然后看村上谁家有长大角的羊,就去和人家的羊玩“羊抵架”,自己的羊胜利了,就继续喂着,战败了就到下个集市上卖掉。也有邻村人手里有比较威猛的公羊,双方可以约着看两只公羊打架,直到其中有一只羊战败为止。
“把鹌鹑”也是一种小鸟争斗的游戏。要事先买或捕捉到一只鹌鹑,没事就在手里攥着,只露出一个鸟头,平时是把鹌鹑鸟装在一只布袋里挂在腰上的。遇到其他玩家,两只鹌鹑放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屋子里,在一只布萝里撒开两只小鸟,两只鹌鹑就会互相用嘴和爪子争斗起来了。
这有点游手好闲,一点也不像一个勤劳的农民。
有时候,冉申氏就会出来站到大门口喊,“娃娃,赶紧回来,大妞和二妞乱跑,我们看不住了!”
这时候,杨玉桂就在一旁,脸上充满了笑意,看着木匠无奈地回屋子里来。
因为和婆婆有着相同的出身和经历,婆婆没有拿自己当外人,杨玉桂对婆婆也很敬爱,平时也很乖巧听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一家人一点矛盾都没有。整日在一个锅里搅稀稠,有时候铲子和勺子也会碰架,那是很正常的。
外人很少看见她们婆媳两个吵架,但是还是有两次的。
第一次吵架,原因是这样的:
有一回,冉申氏抱着大妞捏着大妞的鼻子逗她,二妞也过来抱着奶奶的腿想叫抱。冉申氏说:“你们都好好听话,快快长大,额,也不知道这两丫头,将来长大了能干个啥呀!”
杨玉桂正在纺线,她其实不喜欢冉申氏喊孩子“丫头丫头”的叫。
在她心里,丫头就是“丫环”。
她说,“妈,你别喊她们丫头,就喊她们大妞、二妞嘛!”
冉申氏没有理她,脸色其实有点不太好看了。
杨玉桂没有看到,只顾自地说,“还有呀妈,你看,你老是喊国才“娃娃”“娃娃”的,他自己也都有两个娃娃了,当着别人叫,多不好听呀!”
这本来就是是句很平常的话,冉申氏却按捺不住了!
“咋?我喊他娃娃咋了?娃娃是他小名,我一打小就是这么叫他的。现在喊他冉国才,我还怕他耳朵不好使听不清哩。以后他就是变成个老头,我还这么喊他,你信不信?我一喊他都会答应,你管得着吗你?”
杨玉桂知道婆婆真生气了,吓得再也不敢接话。
正好木匠从外边回来进屋,冉申氏就故意喊,“娃娃,你去把锅碗刷了!”
木匠就应声,“嗯,我这就去。”
杨玉桂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第二次吵架,是因为买夏家5亩地的事。
夏家是冉庄最大的地主,夏家老爹有三个儿子,都是跑到外地混当了大官的。听说,他的大儿子在南京,还上过黄埔军校,不知道是哪一期的,蒋总统还送过他一把“中正”宝剑,冉庄是有人曾经亲眼见过这把宝剑的。他的二儿子在延安,也是大干部。夏家老爹在冉庄的地,最多的时候有3顷地。夏家老爹的产业有多大?他那个二儿子大约十几岁的时候,临时起意和朋友一起到涅阳城的菩提寺去玩,从冉庄到菩提寺,要经过马营街、柳泉镇、王村镇,人家一分钱没有带,只在马营街的自家店铺里报一声名号,一路上都有人管吃,管送钱,管雇佣车马,因为柳泉镇、王村镇都有他家的商行。后来这儿子就投奔到了延安,经常往家里写信叫把地全卖了。到了北水快解放的前一年多,夏家就开始大量卖地了。
便宜!一亩地过去最少得10个钢洋袁大头,现在就3个钢洋,对一个村内的,更照顾为2个钢洋!
很多人都去买地了,冉申氏思忖着木匠的钱袋子,凑凑合合正好,还能够买上5亩地!
杨玉桂却不愿意。
她说:“妈,你看,买5亩地,就国才那游手好闲的样子,谁去种呀,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还不如留着这钢洋,咱将来再盖三间房呢!”
这小脚太太立马就火气上来了!
“咋了,他游手好闲,这买地的钱,还不是指望他能拿得出来?咱家现在就这点地,以后你们再添个儿子,吃啥喝啥哩?到时候,就这点地,我看要叫我孙子去喝西北风哩!咱这家,现在还轮不上你当家呢!”
这老太太有点不讲理,你孙子还没有来到这世上呢,你就急着虑后边的事呢。真有意思!反正不管怎么说,冉申氏觉得趁买地便宜,应该多置买家业,乡下人,有地就有了根本嘛!
这一次,木匠依旧没有站在媳妇的立场上,搜罗搜罗钱袋子,不够还找人借了点,紧赶慢赶,全数买了那5亩地。
结果,一年多后,全打水漂了,5亩地,后来都归别人所有了。
这事,要说是婆婆的错,也不对,农村人老几辈子都是能挣着钱就买地。
这很正常,结果碰见这种事,谁也没有经见过不是吗!
经过这件事后,媳妇知道婆婆的心里更难过,再也没有多说一句二话,相反还一直劝慰冉申氏。
“妈,别想不开呀,赶明年,我给你生个孙子,还指望你帮助给照看呢!”
冉申氏觉得,这到底是从城里娶过来的媳妇,要是当初听儿媳妇的话,也不会闹得鸡飞蛋打了。
一家人的生活,重新又回归到了和睦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