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喻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只觉得跟她讲完话之后脑袋就晕乎乎的,从大门离开之后,走着走着就到村口的小路上。
此时天色已晚,家家户户炊烟四起,他连忙往家里赶,祈祷父亲这个凶巴巴的人别骂他。
当然,他也没告诉父亲关于小时的这件事,说出来估计也没多少人信,虽然第二天睡醒总觉得昨天的事情好像是做梦一样,他又去找了那条路,却发现找不到了,那条道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下。
昨日发生的事如同天方夜谭一般,令人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回家思前想后许久,觉得自己应该是遇到了仙人,便乖乖按照要求每隔三天就去后山深处的竹林里找桃时,果然按照指定的时间去后山的时候,那条路便会在那里,路的两侧乌漆嘛黑的,只有蜿蜒的泥巴小路直通石屋。
每次见到小时的时候,她都懒洋洋的趴在窗口,或者石桌上发呆,有时闭着眼似乎在休息,有时一动不动盯着天空,也不知是不是在冥想些什么,总感觉魂不在一样,似乎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开始喻璟还会害怕这个女人,她的周身总是散发着浓烈的寒意,明明只是初春,明明太阳那么温暖,每每靠近小时,他都感觉自己下次来应该穿件大袄子的。
实在是太冷了。
后面也就慢慢熟悉了,嘴里一口一个小时师傅,有时候会给小时带一些糖果,带些糕点和水果,一边上课一边叽叽喳喳的跟她描述这三天遇到的事情。
小时很安静,只是静静地听着喻璟说话,也不打扰,但思绪好像也不在她自己身上,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关于喻时,除了初见时候问过,之后的相处里也再也没有听她问过。
喻璟也有些好奇,自己师傅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不是人,他深知自己遇到的是怪诞异事,却又如同吸食罂su一般无法自拔的深陷其中,他翻遍了村子祠堂里关于后山的记载,却一劳无获,什么都找不到,好像随着那场山火一样全部都被烧毁了。
在家中总是祈祷三日时光快快过去,这样便可以去找她,说来也是奇怪,他想着已经这么熟了,那条路应该不会再藏起来了吧,喻璟在不是约好的时间过去找她,往往这时,找不到任何去石屋的路径,而到了约定之日该去上课时,去石屋的那条路变得清晰无比,此刻喻璟明白了,噢,这条路一定是有时间限制的,只在规定时间里开。
从他十四岁初中毕业之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考前焦虑症。
在九年义务教育期间,他每天要早起走一个多小时的小路去隔壁镇上念书,下课再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回家,有时候遇到村里人开着拖拉机回村的时候还能顺上一程路,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和村里的小伙伴结伴一起走路回家的。
其实他的书念得并不差,中考也考的还可以,父亲却不让他继续念书了,要求喻璟待在医馆里学习医术,为了这件事镇上还来过人劝过他父亲,但是都被赶走了,每个人都觉得可惜了喻璟这个孩子,摊上了这么个顽固的父亲。
喻璟也闹过,挨了几顿揍之后就老实了,表面踏踏实实(其实心底天天都想着溜出去找小时)的跟着他父亲经营这个不大的小诊所。
而跟着小时上课的期间,每次回去的时候桃时也会给他一些比较稀少的草药,下一次来的时候小时会考他,关于药理,关于疑难杂病,答不上来就打手背,一尺长的竹鞭戒尺,打下去手背瞬间起了红印。
从一开始不情不愿的学,到现在被打怕了学的比当年念书还勤奋,回家之后还要再挑灯夜读。
托小时的福,喻璟现在能在父亲不在的时候自己看看病人开开药方,更有病人康复之后送来锦旗,看着闪闪发光的锦旗,他越发越觉得师傅教的东西真的很有用,在这尝到了甜头,自信心猛然倍增,对于少年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虚荣满足感,整个人便有些飘飘然。
于是从被动转到主动学。
一个时辰的时间总是觉得过得太快,回家之后更是学的废寝忘食,他父亲连连感叹这是佛祖显灵,点化了他那愚蠢的儿子啊,每次去烧香拜佛的时候总要多磕几个头,感谢佛祖点化。
喻璟看的病人得到的诊费,他也会存下来的钱拿去镇上给小时买一些小礼物,不贵,是一些女生喜欢的发簪,饰品。
每次送给她,她都会抬手揉揉喻璟的头,她的手很冰,又白又冰的,像冰块一样,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宝石,一小颗一小颗的,很多,经常藏在大袖之下,喻璟也是偶尔看见的,他以为是菩提串,回去查了一下才发现这是琥珀,在阳光折射下会泛着光的琥珀石,很少见会在手腕上带一串那么大数量的琥珀手串。
送给小时的发簪她也会戴,只是简单的将头发挽起,插上喻璟送的发簪,每每看到这个样子,喻璟就很开心,想着要给师傅买更多更多的发簪。
小时很安静,话很少,她很喜欢晒太阳。
大多数情况下,在小时在晒太阳的时候,喻璟被允许活动的范围也只有院子里。他就在院子里上课,偶尔桃时会带他去附近找药草,辨认药草,再采摘一些较为稀有的草药,除了教他这些之外桃时很少开口,都是喻璟叽叽喳喳的讲话,她在认真的听,也不回话,一双金色的眸子静静看着喻璟,他有好几次都觉得,小时是透过他的眼睛,在看别人一样。
入夏之后,小时有时候带他认完草药后会直接带他去附近的小溪边玩一会儿,她从不靠近小溪,只是会远远坐在溪边的小岩石上,往往这个时候她会轻轻闭上眼睛,去感受微风拂面带来的一丝凉意和湿意。喻璟也不打扰她,挽起裤脚就在小溪里摸一些石螺,抓一些小鱼。
她会随身带着一把烟青色油纸伞,伞面上画着一朵朵桃花,看起来有些年代感了,她似乎有些怕紫外线,虽然平日很享受零散落入林间的阳光,但又惧怕那些会直射在她身上的太阳,就像现在在溪边,也要撑着伞,不让阳光直射到身上。
而白露之后,小时出门的次数有些变多了,很多时候她给喻璟布置完任务之后便会离开一段时间,一炷香又或是半时辰之后她又会回来,回来之后她就会很疲惫,通常这种时候她会摆手让喻璟先回家,隔天再来。
直到霜降之前,小时说今年的课就到这里了,她接下来要去一趟远方,来年谷雨左右会回来,她不在的日子也要好好复习曾经学过的东西,来年她会回来考核的。
喻璟曾问过她,我如何知道你回来了。
她也只是定定的看了看他,轻声说一句你会知道的。
这样的日子反反复复过了四年,在今年春天,石屋里却来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