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眼间李恪已是三岁
相较于太极宫的宏大,李恪觉得秦王府更舒适轻松许多。
三年里,李恪学会了走路,长出了乳牙。
最令李世民欣喜的,就是李恪是最早可以把话表述清楚的孩子。
当他听到三郎喊出那声阿爷的时候,高兴的手舞足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三郎第一次说话,是对杨妃叫出的阿娘。
虽然阿爷曾告诉过他,真正名义上的阿娘是长孙王妃。
李恪不管,每次给长孙王妃请安从来只喊母亲,阿娘就是生母杨妃。
这对于李恪来说已是很大的让步了,他觉得对着生母喊阿姨内心实是接受不得。
此刻本该在长孙处用膳的李恪,又赖在了阿娘这里。
杨妃仔细的将肉食分成小块喂给李恪,此情此景让随侍在旁的柳四娘看的一阵心塞。
因为李恪说出的第二句话就是,往后我要吃肉!
谁家大户的孩子才刚长出牙齿就要吃饭?
那都是至少七、八岁,听说还有荒唐的私下里甚至吃到成年,这在她们乳娘圈可不算是秘密。
更何况现下已是贵为长沙郡王的李恪。
想想那侍候大朗李承乾的同行,不禁感叹同行不同命。
李恪也犯难呀,有些事孩童自然不懂,而他已然早就熟透了。
这三年每日数餐,顿顿大白馒头往脸上杵,谁人愿意天天忍受这种煎熬与压迫?
所以,在牙齿还未长全的情况下,李恪就提出了要吃肉的要求。
本来李世民与杨妃都不同意,无奈李恪宁愿饿着也不就食,只得听之任之。
正当母子二人用膳之时,李世民背着手一步一踱晃了进来,杨妃看到赶忙拽着李恪起身施礼。
还让不让好好吃饭了,李恪不禁暗自吐槽。
“恪儿今日为何又不在你母亲那里用膳呐?”说着摸了摸李恪的头。
李世民本想今日在长孙处用膳,承乾与恪儿正好也能做个伴,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顿饭,哪成想这小子又溜了回来。
“不是昨日刚去过了,今日自当陪着阿娘。”李恪的回答让杨妃既欣慰又担心,生怕此言让李世民不喜。
“无妨。”说完李世民看着小心谨慎的杨妃安慰道:“恪儿能有此心意,也是件好事,无需介怀。”
李世民看着桌上的饭菜,虽然方才在长孙那已经用过膳,但他还是让人上酒添菜准备一起再吃点。
如果问完话就走显得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并不希望后宅出现不该有的流言蜚语。
本来平日里主座只要家主没来,是要空着的,平日杨妃用膳也只是在旁侧。
李恪哪在意这个,捧着饭菜放那就吃,杨妃说了几回每次都让这小子撒娇耍赖给混过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眼看这桌李世民与杨妃并排坐着还行,自己就显得有些多余,干脆将桌向里推了推,自去拿一胡凳坐在二人对面自顾自吃了起来。
美酒入喉,身旁杨妃忙着布菜,对面儿子大口吃着碗里的饭食,李世民这一刻觉得很幸福,心情大好之下不消片刻酒便见底,叫人斟酒来接着饮。
“小子,来一口?”李恪埋头吃着正香,闻言抬头,就看到他这不着调的阿爷把酒递了过来。
我记得古时的酒度数不高啊,这就不行了?
“阿郎,恪儿还小呢,怎可让他沾酒。”
杨妃轻轻拍去李恪伸过去的小手,略带一丝埋怨。
“阿爷有心事?”见阿娘把自己的手打了回来,李恪放弃了品尝唐代美酒的尝试。
“屁大的小子,还知道心事一词,哈哈哈”李世民听到这句不禁笑出声。
“四叔又输了?”
李恪装作漫不经心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知道大伯跟四叔与阿爷必有一战,可他就记得一个玄武门之变,具体哪一年发生了哪些事他并不清楚。
李世民乍一听差点笑场。赶忙把酒咽下,咳嗽数声没好气道:“怎能如此说你四叔。”
假装训斥了李恪,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杨妃,那意思你跟恪儿说的?杨妃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看着两人在那打哑谜,李恪没好气道:“您别看我阿娘,我是猜的,以前每次四叔吃了败仗,您就先喝通闷酒,再去哄好母亲跟阿娘,不出几日就去征战了。”
李世民咂咂嘴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摆起了架子:“黄毛小儿乳臭未干的,打听那么多作甚,以后需知长幼尊卑,不可背后胡乱非议长辈,知道吗?”
切,你也好意思跟我说长幼尊卑,我都懒的说你。
李恪索性埋头专心干饭,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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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离开杨妃处,漫步走在王府中,眉宇间心事重重。
此次阿爷将他从战场调回长安,独留跟随的四弟李元吉独自领军。
临阵换将本就是兵家大忌,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要削弱他在军中的影响力,抬高阿兄一系,让太子之位坐的更加牢靠。
想当初,为扫平这乱世,父子三人殚精竭虑同心协力。
而如今阿爷坐上了皇位,阿兄成了太子,四弟封了齐王,而他李世民贵为秦王,大唐的天策上将,军中威望无人可及。
可唯独,成了君臣。
自从成了君臣的那一刻起,父子间的关系愈发疏远。
以前能轻易说出的话,现在要字字斟酌,生怕词不达意让人误解。
以前兄弟间可以肆意玩笑耍乐子,到如今谁输了就是没面子,恐遭人耻笑落了势。
大业年间,隋炀帝大兴土木,三次远征高丽搞的民生凋敝,那时家中虽是粗茶淡饭,但只要家人俱在,亦是甘之若饴;
可如今,佳肴无数任尔尽食,琼浆玉液任尔尽饮,唯独没了当初那份亲近。
哪怕他李世民现在就面见他的阿爷,言明自己从无他想,必辅佐阿兄尽心尽力。
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些勉励,以及,提防和猜忌!
父子三人,终是被各自的身份、利益以及围绕在各自身边的人,各自的目的,裹挟着,渐行渐远。
谁道男儿在世皆率性,终是难逃纷扰催人前。
天空的阴云,此时愈发的浓郁,沉闷与压抑笼罩着院落。
李世民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久不发一言,此时的他不想再忧虑着前线战事,朝堂的诡谲,不想再盘算着未来与得失,只想安安静静的这么呆着。
只可惜,天又一次不遂人愿。
“世民,好事,大好事啊。”长孙无忌兴冲冲迈步进了院子,急不可耐的要将最新消息告知与好友。
猛然抬头却见好友下意识转头看来,目光空洞不带有一丝情绪,心下一惊,上前扶住李世民问道:“世民,你怎的了?”
“无妨,方才想了些事,略有失神罢了。”李世民摇摇头回了回神,看向长孙无忌:“何事让你如此欢颜。”
“前方急报,刘黑闼从突厥处借兵复归河北。”长孙无忌盯着李世民,双目似有深意。
“他还敢来?”眉毛轻挑,李世民略微逸出一丝杀气,本就沉闷的院落除了平添压抑更带有一丝肃杀之气。
长孙无忌点头叹道:“突厥虽早已分成两股势力,却依然强盛,此次竟然肯借兵刘黑闼,所谋甚大。河北乃刘黑闼故地,如今他已到定州,必有旧部响应,加之突厥兵锋之盛,河北恐失。”
说着,长孙无忌不由兴奋的拍了拍李世民,振奋之情溢于言表:“齐王如今在山东又被徐圆朗钳制,世民,这是你重掌兵权的机会。”
李世民摇头,略带一丝苦笑道:“恐怕阿爷与吾阿兄,不会让某再次掌兵了。”
“此次齐王把你换了下来,如今独领一军平徐圆朗之乱,以徐圆朗之流早晚必败。”长孙无忌略微沉吟,抬头看向李世民。
“如若领兵平刘黑闼的人也是太子门下,那日后太子于军中的威望也就立住了。所以,这次领兵之人哪怕不是你二郎,也得是我们的人!”
长孙无忌说罢,见李世民面色阴郁,遂凑近低语:“圣人平日善用平衡之术,这次发兵断不会用太子的人,只要二郎不领兵,吾等就还有机会!”
李世民了然,遂与长孙无忌定下,明日将众人召至府内商议。
“二郎,我与你相交多年,知你并不愿与你阿兄相争,可如今圣人摇摆不定,吾一众人等随你走到今日,有些事,吾辈确是没的选!”
说完此话,长孙无忌拜别李世民,他还要回去召集众人明日来秦王府商讨事宜。
穿过庭院,长孙无忌想着刚才留下的话思虑重重。
现如今他们每个人都已没了退路,每个人身后都维系着一家人的荣辱兴衰。
他们就像是被无数人罗织出的一张大网,牢牢束缚于其上,停不得,退不得。
“舅父安好”
一声问候,让长孙无忌回神,只见小小的李恪正站在自己面前行礼问候。
“恪儿,这是欲往何处玩耍呀?”长孙无忌想伸手摸摸李恪的头。
刚欲抬手,想起这小子以前对他做的事,生生又停下了。
“恪儿要去看沈姨娘,沈姨娘说今日给恪儿做了透花糍,午膳恪儿特意留了肚,就等着去吃呢。”李恪起身答话,那小眼神望着沈妃住处,望眼欲穿。
“那速去吧,记得少食一些,勿要闹肚子。”长孙无忌说完,李恪赶忙行礼拜别,一路欢脱的往沈妃住处跑去。
看着李恪小小的背影,长孙无忌的面色慢慢平静下来,回去的步伐愈加坚定。
也许前路渺茫,诸多艰险,可哪怕是为了这个从小就尿了吾几道的臭小子,吾辈也要走下去。
此时节:乌云盖顶惊雷隐,刀剑砺刃伴身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