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除了圣人批奏偶尔发出的声响外,再无别的声音。
张阿难偷偷往外瞧了一眼,看这日头该是提醒圣人用膳了。
只是扫了眼圣人面前堆积的奏抄,又把话给咽了回去:这时候还是别多嘴触霉头的好。
圣人面上无喜无悲,行云流水般提完奏抄将其合上,‘嗖’的一下就给抛了出去。
有候立在附近的,低头上前捡拾起来,递给走来的张阿难。
张阿难接过奏抄,用衣袖小心擦拭两下,往回走着,正瞧见史官隐晦的递过来个眼神儿。
天天都陪在圣人左右,共事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史官那意思:到饭点儿了,我得下差换班了,你去跟圣人提上一提,该用膳了!
张阿难眉头微皱,极小幅度的轻微摇头,又悄悄努嘴表示:要说你自己说去。
史官白眼微翻:我就一记事儿的,圣人的饮食起居可不归我操心。
阿难小心的将奏抄放在一角,转身之际把白眼轻巧的回了过去:你爱说不说,我反正每日都要随侍在侧,我不着急。
正各自内心戏丰富着的时候,外面内侍轻声走进来,在阿难面前轻声耳语。
张阿难点点头挥手打发了传迅的内侍,这才轻声凑到圣人身侧:“圣人,萧老学士殿外求见。”
李世民面色不变,就是话说的有些阴阳:“来都来了,那就请吧。”
没过多久,内侍将萧德言带了进来。
老先生上前礼行的端正:“臣萧德言,拜见圣人。”
李世民犹自聚精会神的看着奏抄,随手一挥就算是招呼了,又虚指了下座位,就把萧德言晾在一旁。
眼见圣人有要事批奏,萧德言只好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只是有些坐立不安,两手时不时上下摩挲着双腿。
内侍端过茶水,萧德言接过礼貌的啜了口,刚放下茶盏,就见一封奏抄从眼前飞了出去......
书房内李世民依旧批奏着,只是扔奏抄的频率更多了,放奏抄时也是拍的啪啪作响。
又过了片刻,李世民这才抬头望去:“萧卿所来何事啊?”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萧德言攥了攥拳头站起身躬身施礼:“启禀圣人,老臣长子萧沈有一女,名唤玉卿,如今已是及笄。老臣厚颜想请圣人降下恩旨,给老臣拙孙女赐婚。”
“哦?”李世民眉毛轻挑:“不知萧卿属意朕的哪位皇子?”
“老臣与拙孙女俱属意蜀王恪,还请圣人恩准。”
萧德言此言一出,不管是张阿难还是史官,忽然就觉得这御书房瞬间明媚了几分。
李世民听得一愣:本以为吾儿下狱,这老倌儿巴巴的跑来趁机退婚,没成想原来死不松口的萧爱卿竟是跑来提亲的。
别的先不表,就冲这份人品,朕心甚慰呀!
“诶呀,萧老先生何必亲自跑一趟,阿难,快给老先生添茶。”李世民乐呵呵的说着。
“早前拙孙女做了些糕点,犬子东宫有差暂离长安,只得托老臣带予蜀王,老臣也只好亲自跑一趟啦。”萧德言笑着重新入座。
随手将奏抄划拉到旁边,李世民笑容满面:“朕有些不解,老先生为何忽然就允了这门亲事?”
“哎,玉卿这孩子从小便执拗,认准了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萧德言笑着摇头叹道:“蜀王下狱,我本以为这孩子会哭会闹,缠着老臣来给蜀王求情。结果,却是忙了整宿为蜀王制糕点,赶在老夫出门前递了来。她的心意,老臣明白的。”
“这就叫郎情妾意,佳偶天成呐,好好好~”李世民乐的满脸灿烂,转而换上副谦和的表情:“哎,只是难为萧老先生了。”
萧德言笑着摆手:“一点也不难为,其实老臣心里早就默许啦。”
说着老先生抬头看向房梁:“蜀王恪也是我的学生,老臣也算看着他长大的,蜀王性格跳脱,胡闹些是有的,可他的心性并不坏;这次蜀王也许行事莽撞了些,可老臣并不觉得他做的就是错的;好坏善恶,哪里需要多高深的学识,从心即可。只是私心里老臣还是希望他能多稳重一些。”
李世民闻听深以为然:“是啊,这小子就是脾性太跳脱了些,朕都有些担心日后玉卿跟了他,怕是过得一日三惊。”
萧德言转而宽慰起了李世民:“儿孙自有儿孙福,是好是坏都是自己选的,只要是两情相悦,总会好的。”
御书房君臣其乐融融,宗正寺狱鸡飞狗跳。
李恪正在狭窄的牢房内上蹿下跳,躲闪着阿娘的板子。
杨妃追打一阵,已是累了,拄着板子回气,仍凶狠地瞪着李恪:“说,跟不跟为娘去给你阿爷认错!”
看到阿娘停手,李恪这才站定脸上赔笑:“阿娘,孩儿现在真出不得这牢房,您放心,再过两日,我一定去给阿爷赔罪。”
眼见面前的李恪,脸上脏兮兮的,草屑满身混着干涸的血渍,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哪还有平日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杨妃心里一阵心疼,呜呜哭着蹲了下来,旁边琴儿赶紧上前搀着,一个劲儿给李恪使眼色。
李恪赶紧来到另一旁也扶着,好说歹说才哄下阿娘止了哭。
杨妃泪眼婆娑看着傻儿子:“既然都想通了,怎不现在就去认错,这牢里舒坦啊?”
李恪在旁好生安抚着,生怕阿娘气着身子,出言开解:“一来是时候未到,孩儿现在出去了,那有心之人可能就不露头了,我相信阿爷也有这个意思。”
说着李恪面露狡诈,得意的笑道:“二来,孩儿是在钓鱼,在牢房里多呆些天,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
杨妃不管鱼是否咬钩,但她知道现下能拿捏住儿子的手段。
“哎呀,阿娘,您松手,疼疼疼。”李恪光顾了笑,一时不查耳朵被阿娘拧住,疼的不住求饶。
“为娘不管你那些小心思,总之,事了立刻去给你阿爷认错!”杨妃说着另只手拎着板子给李恪来了一下:“听见没有?”
李恪挨了板子仍不敢妄动,只能大声附和着,以求老娘手下留情。
......
自从骁卫接了小六儿传讯后,就立刻换上常服,三三两两地入驻了各处产业。
梁屹为了能得到这个差事,先是求爷告奶对着于成行一阵苦求,后又发誓赌咒以后好生向学,这才被放了出来。
想想当初进骁卫梁屹就心里发苦,当个蜀王府兵嘛,练的苦也就罢了,蜀王还让他们学识字、绘制堪舆图。
他死都想不到当个小兵除了握刀,还得拿笔,整日里和同样苦不堪言的小伙伴们仰天长叹:蜀王府的粮食,吃的不易。
有人摸黑凑到梁屹近前悄声说:“梁头儿,外面好像有动静了。”
梁屹顿时两眼冒光:“让他们别轻举妄动,小心打草惊蛇,看看他们路数再说。”
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蹑手蹑脚地按原计划行事。
埋伏在房顶的暗哨忽然从楼上跳了下来,噗通一声惊起尘土飞扬,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是巡街的金吾卫。”
事实证明,这个世上,不是只有李恪一个聪明人。
彻夜不眠下,今夜注定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