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蜀王恪着污袍觐见。
人未近,先闻其味,朝臣俱掩口鼻,莫敢相视矣。
太子、越王左右相携悲哭,越王泰哭至几欲呕血,手足情深感天动地。
圣人见之潸然泪下,低头以袖拭泪,太上皇殿内怒目环视所向睥睨,群臣莫不敢视之。
---出自《贞观八年纪》
朝臣之中,时任主爵郎中、刑部侍郎的阎立本尤善丹青,遂作《蜀王恪觐见图》并题上文以示圣人。
圣人见此图甚爱之,及后,太子、越王均有此图现世。
多年后,终被曾经的蜀王恪得见,指其图愤愤:其心何其歹也!
后三幅画作均流传后世,无一有缺......
历史,就像一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当日到底如何,请入画中一观。
却说李恪,赶在在朝臣入殿后才姗姗来迟,在小六儿的陪同下于殿外候着。
悄悄往里瞄着,李恪小声问:“我现在的样子惨吗?”
小六儿认真的上下打量片刻点点头:“嗯,惨。”
李恪摇头犹自不信,小声嘟囔着:“哎,要是有面铜镜在就好了。”
小六儿永远都是那么贴心,当真摸出了一面铜镜奉上。
一把拿过铜镜,李恪对镜来回照着:“你说你一男子,平日带甚的铜镜。”
小六儿只是笑,内里腹诽:还不是您每日时不时就要照一下,您不带我还能不带吗?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李恪不禁摇头:还是太干净了些。
将铜镜还给小六儿,贼兮兮地四处打量着:“有时候宫人太勤勉也是个事儿,连把灰都没处摸......”
然后就在小六儿的疑惑,殿前宿卫的注视下,抬脚往靴底摸索一阵儿,抬手看了看甚是满意,遂往脸上小心涂抹着。
蜀王如此做派,站在门前的宿卫意外吗?
毫不意外,毕竟以前太极殿的顶子都蹦下来多少回了,比起夜宿太极顶,这点事那就不叫事!
眼看李恪将脸涂抹的花猫般,殿内内侍高声传唤,李恪这才罢手。
冲小六儿比划个‘耶’,调整下情绪,换上副沉重的表情迈步入殿。
平日朝臣上殿,俱是身配香囊,口含香片。
加上殿内燃熏香,可说是庄重祥和。
这次朝会,许多人是有备而来,毕竟蜀王惊世骇俗的行径不是一两桩,指摘之处太好抓了。
求名者有之,利益牵扯亦有之,今日哪怕不削其封地爵位,最少也得是封地圈禁。
正各自想着,忽然就闻着这大殿里,味儿有些冲,直呛鼻子。
李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大殿,许是牢狱苦楚,在这平整的地面上竟是险些绊了一跤,就这么踉踉跄跄来到殿内。
还没等李恪开口说话。
“阿弟啊~”“我的兄长啊~”
太子、越王相继而出,一左一右就扑了过来,抱住李恪不住哀嚎。
太子承乾一脸悲戚:“阿弟,你受苦了,呜呜呜~”
越王李泰闭目高呼:“兄长啊,啊呕......呜呜,兄长您怎的这般模样啊~”
没办法,李泰自小鼻子就灵,猛的扑上来差点被熏吐了,幸好他机灵,呜呜咽咽的拿话找补。
李恪接过兄弟私底下递过来的姜黄末,于手中一闪而逝,顺势假意抹泪,转瞬间泪眼滂沱。
“这是......恪儿?”李世民满脸震惊,站起身不可置信道:“朕的三郎,这才几日功夫,你怎就如此模样?你可还是少卿啊!他们怎敢如此辱你?”
圣人立时大怒,群臣赶紧低头不敢多言。
“阿爷,孩儿既已是少卿,又整治宗正寺陈规陋习,怎可行那假公济私之举,为人诟病事小,使人质疑不公则为祸甚矣。”说罢,李恪身形摇摇欲坠,在兄弟的搀扶下几欲昏厥。
圣人闻言颓然而坐,潸然泪下。
“呵......咳,嗯哼。”程咬金一时没忍住,赶紧假意咳嗽,秦琼私下紧扯其袖。
别人不知,殿里的老油子们哪能不晓,才三日而已,往日矫健的皮猴子这就萎靡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殿内群臣各怀心思,都在等着,再哭还能哭到下朝会不成?
此时殿外,一架车辇悄然而至,直直停在殿外堵住了去路。
就在各自酝酿其中时,一声大喝自殿外起:“吾看谁敢治我家恪儿的罪!”
说话间,太上皇李渊步入大殿,走路噔噔直响,其身形康健,显然得益于神医调理得当。
等来到近前,看到狼狈不堪的李恪。
李渊不可置信的看向李世民:“二郎啊,恪儿怎生这幅模样?”
“不就是杀了个罪囚!以恪儿的身份连赎刑都不用啊!”李渊虎目泛泪,颤颤巍巍伸手捧着李恪脏兮兮的小脸,转头怒目环顾朝臣:“今日吾就要看看,是谁要治我孙儿的罪,究竟是谁这么不依不饶!”
一下子,本来还在酝酿的朝臣,顿时不酿了。
李世民快步上前搀着李渊,满面心疼:“阿爷,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此事还未有定论,也无人想治恪儿的罪责。”
嗯?不是......您让我们说了么?
“要说起来,之前纠察皇族不法事,恪儿是有功的。”李世民伸手给李渊顺着气,边思衬道:“这几日朕本欲论功行赏,却没想竟横生波折。虽说恪儿当街杀人,行事是莽撞了些,可也按了律法赎刑,不如功过相抵也就是了。也算给恪儿个教训,望他日后遇事莫再鲁莽行事。”
说着李世民眼中满是征求之色,诚心诚意的看向朝臣:“诸位臣公,有意见吗?”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老子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没有!
大佬们都没意见,我硬挺着上奏是嫌脖子太硬乎?
俺就是个来站场的陪衬,大佬不表态,再蹦跶指不定太上皇一发怒,圣人半推半就的真就给办了。
一步一坎走到今日不易,还是且珍惜些吧。
就是想起之前递的奏抄,难免心中哀叹:他母的,这事草率了!
朝会临散时,李世民殷切嘱咐:“玄龄、辅机,这《唐律》的修订,还需加紧完善呐。”
就此,蜀王恪当街杀人终于有了定论,圣人殿上拟旨,此事始末传事四方。
御书房内,李世民看着奏抄不发一言。
已经沐浴更衣的李恪,在御案前站候许久,时不时小心翼翼的看向阿爷。
朝堂是朝堂,家事是家事,上次气着阿爷的事儿还没了呢。
眼看父子二人谁也不说话,倒让张阿难和史官觉得浑身不得劲。
小心翼翼地拿起圣人的茶盏,张阿难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干,光站那太压抑。
没走两步,就被李恪拦了下,顺手拿过茶盏,无声言着:“我来。”
换好茶水,李恪托着茶盏小心翼翼的凑到李世民身边,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嘿嘿,阿爷,您歇会儿,润润喉。”
李世民就当没听见,也不接茬,继续佯装看奏。
李恪尴尬地将茶盏放下,手捏着李世民衣袖一角,轻轻来回摇着,继续讨好:“阿~爷~”
“去去去去,成何体统”李世民气愤的挥着衣袖,一脸嫌弃。
只要开口说话,那就成了。
父子间呐,总觉得‘男人间的默契’使然,有些话说了怕丢面儿,心里懂即可。
殊不知,时间长了,默契可能有了,距离也就远了。
李恪嬉皮笑脸的伸手给阿爷捏肩揉背,一时间御书房的氛围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李世民闭眼享受着三郎的按摩,仍不忘提醒道:“此事虽说是告一段落,你切不可掉以轻心呐。若是当日你退后一步,怕是万劫不复,戕害百姓灭人满门......阿爷都保不住你。”
“孩儿省得。”李恪依旧轻轻给阿爷揉着,少有的认真起来:“孩儿总觉得有朝一日会跟他对上,我总会将他给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