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府今日,全府上下可谓喜气洋洋。
没有李恪的蜀王府,那还是蜀王府吗?
早得了消息的魏尽忠跟四娘,带人将府内里里外外装点一新。
襄城满心欢喜的来到游乐场好一通抓,这才将大小不一的妹妹们聚拢在一起:“三哥今日回府,你们说咱们该如何欢迎兄长归家?”
话音刚落,高阳小脸满是兴奋,蹦跳着:“我知道,早间我听魏管事念叨过,说是柚子皮能冲喜去晦气!”
柚子皮?
众姐妹互相看着,实在不晓得这有什么说道。
“哎呀,冲喜嘛肯定就跟这个冲洗差不多的。”高阳做了个洗澡的动作,然后小脸异常严肃:“当下,咱们得先去找柚子皮。”
襄城闻言凝眉沉思喃喃道:“柚子啊......我记得蜀地给兄长送来不少,冰窖里应是有的。”
小家伙儿们听了眼睛顿时一亮,兴奋的对视几眼,那还等什么,走哇~
于是,这帮小祖宗们在大姐襄城的带领下冲进了蜀王府的库房,摸索到存放水果的冰窖,把现有的柚子都给祸祸了。
但凡李恪要在,哪能看不出这些小妮子的意图。
别看她们剥的是柚子,她们心心念念的好东西是紫梨!
离开库房的时候谁都没少揣几个,高阳袖里装不下,愣往衣服里面塞了个满满当当,走路都晃荡。
这东西还得从李恪的封地说起。
属官们就觉得,您看我们领着您俸禄,这封地您还是遥领,平日在封地里上下打理吃拿卡要的您也看不见落不着。
要再不送些东西,我们这钱拿的心里都不踏实......
荔枝易坏,枇杷近些的地方也有,就柚子和紫梨合适。
要按李恪的意思柚子倒还好些,紫梨寒露时采摘,又不易长时间存放,这一路万水千山的实属不易。
可架不住属官们热情高涨:都是乡亲们自家土里种的,蜀王无需有愧,您尽管拿着。
所以每次运来,李恪除了给周围相熟的送一些,余下的都是放入冰窖,等闲吃不得。
也就是偶尔给妹妹们换换口味,这才取出一些尝尝鲜。
今日,可算让她们抄着了!
骑马往回走的李恪浑然不知已经遭了劫,离着尚远就看见家人站在门口迎着,心下高兴忙催动战马快行至府门。
不等李恪翻身下马,众人就笑着迎上来好一阵喧闹。
“主上,请您移步此处。”说话间,魏尽忠引着李恪来到门前,指着门前笑道:“迈过火盆进府,好去去晦气。”
李恪看着火盆里不断翻腾的火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量,摇头表示:我拒绝,我怕迈过去燎我裆。
只是看着周围人殷切的目光,李恪无奈只得尽力跳了过去。
刚落地没等喘口气,四娘手持柳木条就抽了过来......
好不容易折腾完,迈步进府。
刚入了大门,妹妹们已经列队在等着了,奶声奶气地齐齐喊着:“欢迎兄长归家~”
眼见这一幕李恪心中很是感动,心道妹妹们终于是懂事了。
就是看到她们人人都两手捧个碗,让李恪不禁挠头:“你们捧着碗这是?”
‘哗’
......
痛痛快快的沐浴一番,李恪擦拭着头发回到了正殿。
魏尽忠小心的凑过来:“主上,刚才奴去冰窖查看了一番,里面存放的柚子,都被公主们给剥去了外皮,怕是放不了多久。”
正擦拭头发的动作猛地一顿,李恪颓然坐在主位,忽然觉得头疼:“哎~士元,你明日送批酒来,清点一下还剩多少柚子没坏,泡制成果酒算了。”
本来李恪还想等桑葚下来再做果酒的,眼下只能先拿柚子试试了。
随手放下巾子,李恪这才有时间处理正事:“最近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有的话赶紧讲,不然过了这章就翻篇儿了。”
“今日早间,有弄蛇儿名唤小乙,闯进了咱们的御膳楼。”柳士元一脸凝重:“当时他已是有些神志不清,只是不停叨弄着卑鸢坡,然后就昏了过去。那小子手臂上还盘着条蛇,我们当时谁也不敢轻易上前查看。”
李恪听闻转头看向小六儿。
小六儿连忙接上话茬:“派成行他们去看过了,周围确实有翻动过,挖开查验确实是之前黄家失踪的老人。”
李恪点点头没说话,这结果他早就猜到了大概,只是没想到那人就这么轻易把事情给了了。
按说骁卫都是以后的府兵,本不应该用来做这种事,只是眼下酒楼的密谍在能力上还有很大的欠缺。
思索半天毫无半点头绪,也只能以后再慢慢想法子了。
李恪转头看向柳士元:“那个叫小乙的现下如何了?”
人家冒死报讯,没道理丢下不管。
“哦,孙神医说是风寒,已经在孙神医的病舍住下了。”
柳士元回的轻巧,倒让李恪听得匪夷所思。
“你刚不是说他身上有蛇吗?”李恪满脸的疑惑:“怎么送到医馆的?”
柳士元一听李恪相问,立时来了兴致:“嘿,您不知道,当时我手下有个伙计,说蛇全凭气味识人。先用烟薰离了蛇也就罢了,竟还敢伸手去捉,这才让我们寻机将那小子送到这来。”
柳士元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来了还未足月竟让他得知了密谍的事,还让我将此物呈给您。”
旁边小六儿露出一丝尴尬,显然这是他没预料到的。
李恪也是不信,接过书信打开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字写得歪七扭八,内容乱糟糟的词不达意。
但是透过他的内容,李恪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渗透。
文中表示,只是单纯于酒楼食肆中探听消息,多是传闻不说,消息的来源和准确性都不可控。
可以适当的主动出击,通过了解客人的喜好、从事的生计等,在交流当中投其所好,继而拉进彼此关系。
时间长了,慢慢的了解这个人,并通过他继续往后延伸。
李恪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边看边点头:“可以啊,还知道由点及面。”
放下书信李恪有些迫不及待:“此人如今在何处?”
“就在医馆呢,倒是现在就能将他带来,只是......”柳士元小心的咽了口唾沫:“只是其人是长安有数的无赖子,怕等他来了不知礼数,冲撞了您。”
“哟,有数的无赖子,那不是说你吗?”李恪放下书信,靠着座椅笑着打趣:“长安三教九流有谁不识西市柳大爷,仗义疏财急公好义,乃是无赖子当中的魁首啊~”
柳士元被说的脸皮发烫,小声支吾的说着:“我跟他们......嗯,不一样。”
这话倒是不假,长安的无赖子都识得西市柳大,也都觉得此人有情有义的,是个可交之人。
可就是吧,你说做流氓就做流氓,整日的穿着打扮非要装成一副文人骚客的样子,这点颇让其他无赖子们所不耻。
“此人原叫刘风,平日里我们都喊他刘疯子。”柳士元边回忆边说着:“比我长几岁,家徒四壁也无甚钱财,不事生产整日里浪荡,黑白两道都识得,也没人敢惹他。”
“无家业的无赖子长安多的是,怎么,他神功护体啊?”小六儿秀眉高挑不信邪,尤其是刚被这人落了面子,心里很不爽。
“不,也就有些厮打的本领。”柳士元先是苦笑摇头,随即面露肃容:“只因他够狠。”
这下连李恪也加入了小六儿的质疑当中,两人眼中满是不信:你跟我们说狠?
“哎,就知道你们不信。”柳士元叹气坐了下来,喝了口水这才继续说:“割肉相啖的典故你们可能听过,但没见过吧?”
李恪小六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是没见过,谁那么有病。
“当初他朋友着了几个人的道,被骗欠下了巨债,后来他们带人逼上家门讨债。”柳士元越说声音越小,仿佛陷入了回忆,又像是在缅怀:“那刘疯子当时也在,就去灶台寻了短刃,真就从腿上划下一条肉来,一步步走过去,亲手递给了领头之人。”
“过命的交情?”李恪说完冲小六儿一努嘴,小六儿走过去递去了帕子。
“对!嘿,过命的。”柳士元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都是入府前的事儿了。”
李恪笑看着这厮:“别坐着了,赶紧把人领过来吧。”
柳士元顿时大喜,应下就跑出去招呼,没一会儿就将刘疯子带了进来。
“在下刘风,西市御膳楼的伙计,见过蜀王。”礼行的周正,起身站的笔直。
李恪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人,虽说相貌普通,但很有亲和力,就像是经常来寻你上街撸串,喝点小酒就拉着你吹牛的邻家大哥那种感觉。
“你写的我看过了,想法不错。”李恪扬了扬手里的书信:“后面你还有何打算?”
“在下需要些人手,汇总整理往来食客详尽的消息。”刘风顿时侃侃而谈:“针对食客的身份,从事的生计制定对应的策略。如商贾,急需货源或销路,这些情报是我等现下最容易获取的,不如与之交易或换取他所知的消息,合作久了关系自然就会亲密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总有各自的喜好,他们也有着各自想攀附结交之人,而我们只要掌握了这些消息,不难投其所好拉近关系。”
这街溜子是没白浪荡......李恪轻叩桌案想了片刻,笑着看向刘风:“此事可行,待会让陆统领与你同去,人尽管挑。若有难处,我自会让远乔、士元配合你。”
刘风听了并没有多高兴,两手不住搓着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内心正进行一番天人交战。
“怎么?还真有难处?”李恪来了兴趣,和颜悦色的看着刘风。
“主上,我还有些......嗯,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主上能答允。”刘风伸出三根手指,微微晃了晃。
头发还有些湿,李恪拿起手边的巾子擦拭着:“说来听听。”
“我现如今算不算是管事?”刘风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恪询问着:“那个月俸是不是看涨。”
得,这就开始要待遇了。
“自然是算的,密谍都有份额外的月俸,你既已自领一部,薪俸当与管事平齐。”李恪有些啼笑皆非的解释着:“还有何难处?”
刘风闻言松了口气,面色尴尬的说出了第二个请求:“能否.......能否先予我一年,不,半年的薪俸?”
想着之前柳士元介绍说他家徒四壁,李恪也没多想:“可,待会陆统领随你去时一并给你办了。”
刘风闻听大喜,连声道谢下伸着手指说出第三个请求:“我甚爱负责雅间听菜的女宾长吕寡妇,想请您指婚。”
“滚蛋。”李恪随手将巾子扔了过去:“最后一条看你自己本事,敢用歪门邪道你试试!小六儿、士元,带他出去。”
旁边柳士元也是吓了一哆嗦,心道这兄弟真是什么都敢提,边往外走嘴上不住数落着:“人家吕娘子之前就嫌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你还想让蜀王指婚,你是真不怕她取刀剁了你.......”
留下李恪坐在大殿里长吁短叹不表。
小六儿三人刚出大殿没走多远,刘风让柳士元头前先走,自己则拉着小六儿来到旁边偏僻处。
“陆统领。”说着刘风抱拳施礼。
“你想作甚?”小六儿一脸的不解。
“待会到了酒楼还请您助我,拜托了!”说着一躬到地。
“你先说什么事。”
‘扑通’一声,刘疯子五体投地.......
大殿内,李恪难得清净,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都说人过留声雁过留名,没道理就这么悄无声息就完了:“尽忠,去将近几日的书信拜帖取来。”
没过一会儿,魏尽忠抱着一叠书信拜帖回来,堆在了桌案。
李恪坐直身子,拿起书信翻阅起来。
......
日暮沉沉,小六儿迈步进殿:“主上,事......呵,事都已办妥了。”
李恪正忙着翻阅书信,抬头应了声,正要转头看信又看了回来,来回打量着:“什么事那么开心?”
小六儿尽力控制着表情,可怎么都憋不住:“那个......呵呵,那刘疯子想请您过两日参加他大婚的宴席。”
李恪听闻放下书信,瞪大眼睛看着小六儿不解道:“跟谁啊?要是跟士元你替我传个话,就说本王祝他们幸福,宴席我就不去了。”
“吕娘子啊。”小六儿说的的理所当然。
“啊?”李恪转身看向小六儿:“那吕娘子不是嫌他游手好闲吗?”
“是啊,可他今日不是领职了吗?待遇跟管事平齐,这话您说的。”小六儿说着嘴角翘的越来越高。
“那吕娘子看上他什么了?他不是家徒......哦对,我刚给他预支了半年薪俸!”李恪此刻恍然大悟。
一时间整个大殿只剩蜀王翻阅书信的声音。
“你说说,人家身边的谋士下属,要么羽扇纶巾谈吐文雅,最次也是品德高洁之士!”李恪烦躁的翻阅着书信边吐槽:“再看我,身边除了疯子就是......哎,尽忠,这是谁送来的拜帖?”
李恪扬着一则拜帖,好奇的看向魏尽忠。
魏尽忠不敢怠慢,忙上前查看,随即仰头回忆着:“这是门房前日清早在府门附近发现的,他以为是落下的,就给拿了回来。”
李恪打量着手里的拜帖,弄的小巧精致,与平日里那些拜帖制式很是不同,遂打开拜帖查看内容。
无意引君争,咎戾自来兮。
敬知春来意,上告天不知。
什么玩意这是,无具名没主题的,李恪皱眉看着这莫名其妙的拜帖:“无......咎......敬......上。”
李恪将拜帖揉成一团,向殿外扔去,顺带补全了刚才那句话:“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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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自江南,乘舟而上。
有人自雪山,扛着沉重的步辇缓步而行。
有人穿过茫茫戈壁,小心翼翼的躲着马贼,寻找安全的部落好落脚休憩。
海上,暴雨滂沱风浪急,一群人忍着颠簸乞求上苍,以求让他们能安全到达对岸。
关隘处,有人正恭恭敬敬的递上文书。
蜀王的封地,一队车马在官人的引领下缓缓走过。
某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奢靡依旧。
除了那一身华服的老妪,惊恐的跌坐于地外。
只剩满地信徒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伏于地。
凑近些看,致命伤不同,刀口深浅不一,显然杀人者并不是什么行家里手。
只是,杀的够仔细。
补完最后一个,这人站了起来,攥着仍滴血的解手刀,缓缓向老妪走来。
“你已是护法,为何还要下此毒手?”老妪惊恐的往后挪着,大声问着。
那人像是没听见般,依旧朝她走着。
探手抓着发髻提起,对那惨呼痛叫充耳不闻,依旧那么仔细的扎着。
良久,一切尘埃落定。
那人抛下解手刀,伸手从袖处掏出一个瓷瓶,边往殿外走边小心的四处洒上一点。
取下门前的火把挥手抛去,连火势都懒的回头查看,便朝着他朝思暮想的方向走去。
夜深山风凉,拾阶而上,远处的茅屋已是近了。
茅屋内,早已迎出一人,探头看着远处那火光:“阿郎,可是功成?”
听声音应是位女子。
那人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振奋:“已成,阿爷歇下了?”
“早早便歇下了。”女子看向身旁的阿郎,语气有迟疑也有恐惧:“阿郎,咱们以后该往何处去?”
数十条人命一朝尽取,天下何处可为安身之所。
男子看着远处火势沈默良久,掏出一物握于手中摩挲良久:“去长安。”
这一刻,无数互不相识的人,怀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取道走向了同一处。
那是一座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