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是唐朝医术研究中心,与专门伺候皇族的尚药局不同,负责全国医药行业的发展和管理。
太医署中有十多名官员,三百多名学徒,其中优秀之人,便能进尚药局成为御医。
皇宫内部的内侍宫女们病重时,便去太医署就医。
一来宫中内臣数量太多,尚药局治不过来。
二来,太医署许多学徒缺乏实践经验,通过治疗这些内侍宫人们,也能积攒经验。
感业寺位于禁苑之中,寺中尼姑害有大病,也是送往太医署医治。
长孙诠隐隐觉得这事有蹊跷,武媚娘立威便够了,为何主动害人?
他没有再多问,摆手道:“把她送过去吧,你亲自送去。”
郭溪桥微微一愣,一个小尼姑还要自己亲自送?迟疑片刻,还是点头答应,告辞退下。
长孙诠牵了一匹马,离开卫署,骑马来到感业寺,在寺门口下马。
守在门外的武侯瞧见他后,齐齐见礼。
“拜见长孙将军。”
“不必多礼。”长孙诠摆摆手,来到一名三十多岁的武侯身边,朝他笑道:“兄弟,贵姓?”
那武侯受宠若惊,赶忙道:“卑职陆展。”
长孙诠道:“这两日驻守寺门,对寺中之事,可还熟悉?”
陆展道:“大致熟悉。”
他虽然一直站在门口,看不到寺中发生了什么,但武侯之间自有小圈子。
每日下值后,众人聚在一起,聊的最多的便是寺中尼姑,大事小事,他都听说了。
长孙诠便将郭溪桥刚才汇报的事,全部问了一遍,陆展如实回答。
正如他怀疑,郭溪桥对他并不老实,隐瞒了一部分实情。
比如那位叫兰若的小尼姑,其实是自己跌入井中。
只不过武才人就在旁边,那小尼姑被救起后,便诬陷是武才人所为。
此事被两名尼姑亲眼瞧见了,也说出真相,只可惜谣言已成,真相反而被掩盖。
郭溪桥特意派人查过,所以左候卫内部是知道真相的。
兰若小尼姑诬陷武才人的原因,也很令人不齿。
她有一次病重时,无人管她,是武才人在病床前守了三日,救下她性命,自那以后,她成为武才人唯一心腹。
只可惜,小尼姑并非忠义之人。
武才人与萧才人不合,两人自入寺后,萧才人便一直针对武才人。
小尼姑收了萧才人几颗珍珠后,背叛武才人,投靠了萧才人,处处与武才人作对。
萧才人娘家是兰陵萧氏,萧家隔三差五,托人给她送东西。
所以她在感业寺中最吃得开,大部分尼姑都得过她好处,将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长孙诠又问起萧才人为何针对武才人,陆展犹豫了一下,道:“将军若想知道,卑职这两天就帮您打听。”
长孙诠微微一笑,这陆展很机灵,不说“不知道”,而是主动提出帮他打听,进取心十足。
“你们也得了萧才人好处吧?”他又问。
陆展低声道:“是,郭将军还拿出一小半,分给了弟兄们,大家都很感激。”
这回答更有意思,表面是在感激郭溪桥,其实点名拿东西的是郭溪桥,而且独吞了大半。
长孙诠也终于明白,郭溪桥对武媚娘态度转变的原因。
他没有再问,拍了拍陆展肩膀,转身离开了。
郭溪桥对他的隐瞒,确实让他不悦。
但转念一想,一个小毛头忽然成为他顶头上司,他心中肯定不爽,只是与王代相比,他更善于隐藏情绪。
而且,自己并未表现出偏向武媚娘的立场,他收了萧才人好处,说几句武媚娘坏话,实属正常。
话虽如此,理解归理解,威不可不立,否则整个卫署,都不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所以当郭溪桥回到卫署复命时,他没有半点客气,劈头盖脸便开始了问罪。
“郭副将,你好大的胆子!”
郭溪桥愣了愣:“将军,卑职犯了何事?”
长孙诠冷冷道:“你暗中收受萧才人财物,欺瞒本将军,说什么兰若小尼姑是武才人推入井中,可有此事?”
郭溪桥脸色先是一变,随即恢复镇定,靠近两步,一脸微笑。
“将军,此事卑职正要向您汇报。”
一边说,一边从囊中取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是四颗小珍珠。
“将军,卑职一共得了六颗珍珠,其中两颗打散后,分给下面弟兄,这些正要上呈给您。”
长孙诠双眉一扬,这郭溪桥还以为自己是因他独吞大部分好处,故而生气。
不过此人倒也反应灵敏,顷刻间,便将东西全部转献自己。
他板着脸道:“这东西你都还给萧才人,另外……”
从蹀躞带中取出装金珠和首饰的袋子,放在桌上。
“把这些拿去给武才人。”
郭溪桥打开一看,眼中闪过一道热切的光芒,这袋中财物,可比四颗珍珠金贵多了。
“将军,这是?”
长孙诠道:“这是武家人托人送进来的。”
郭溪桥眼珠一转,低声道:“将军,卑职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武家毕竟比不上萧家,这珠子,卑职以为也可以留下。”
长孙诠冷冷道:“从今以后,不许萧家的东西进入感业寺,你听明白了吗?”
郭溪桥怔了怔,心中充满困惑,可瞧长孙诠脸色,也不敢多问,只好拱手应命。
长孙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虽然他对此人不满,但眼下自己刚进左候卫署,还未建立威信,需要郭溪桥这样的人帮他。
倘若换走此人,又来一个和王代一样桀骜不驯的手下,反而更加麻烦。
现在就看刚才警告后,他是否识趣,若继续阳奉阴违,也只好拿他开刀立威了。
另外,从今日打探到的消息,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白敏中坑骗武如意的事,很可能也是萧明授意,跟萧才人打压武媚娘有关。
否则,白敏中堂堂一个萧氏大掌柜,手中绝不会缺钱,怎会去行这种坑蒙拐骗之事?
……
武媚娘身为先皇嫔妃,在寺中有一座独户小院,位于寺东北处,颇为偏僻。
陆展大步流星的朝着小院而行,脑中飞速运转。
他刚刚得到命令,给寺中的武才人送一些东西。
再联想到长孙将军刚才问起武才人状况,他明白过来,武家人一定是走通了长孙将军的路子。
从今以后,感业寺这风要变了。
武才人还是萧才人得势,他并不关心,如何乘着这股风,在长孙将军心中留下好印象,才是他关心的事。
陆展很快来到院外,敲了敲门,不一会,大门打开,门后出现一个女人。
那女子一头秀丽青丝披散脑后,手握佛珠,青衣麻鞋,虽不施粉黛,却天生丽质,惹人怜爱。
陆展暗暗点头:“不愧是先帝嫔妃,果然够味。”
武媚娘行了个合十礼,道:“贫道明空,见过军候,不知军候所为何来?”声音柔媚入骨。
陆展从蹀躞带中取出一个袋子,递了过去。
“明空大师,你家中人给你送了些土特产,收下吧。”
武媚娘身子微微一晃,手中佛珠“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怔怔望着袋子,落下两滴清泪。
就在陆展要安慰她时,她却以极快的速度回过神来,接过锦袋,轻轻道:“多谢军侯。”
打开袋子,里面的首饰皆是她熟悉之物,尤其是那件白玉观音,更是母亲贴身所带。
瞧见这些,武媚娘日益冰凉的内心,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她将玉观音抱在怀里,久久不语。
陆展见此,正要离开,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军候且慢,可否进屋一叙,让明空略尽地主之谊?”
陆展转过身,摆手道:“我不过奉命行事,大师不必多礼。”
武媚娘想了想,取出一颗金珠,递给陆展,柔声道:“可否问上一句,军候是否知晓我家人情况?”
陆展伸手接过,笑道:“我今晚例假出宫时,可以帮大师打听一番。”
武媚娘嫣然一笑:“那就多谢军侯了,您若能帮我探听清楚,明空还有厚报。”
陆展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明空大师,我听人说,那位明静大师一直在欺凌您,不知是何缘故?”
武媚娘低下头,轻轻道:“贫尼也不知。”
陆展叹了口气,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