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属于大里坊,坊中的武侯铺是中铺,长官名叫郭孝慎,是一名队正。
武侯铺后堂内,郭孝慎正在与一人推杯把盏。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答应帮武媚娘打听消息的陆展。
他与郭孝慎是旧识,打听到武府位于平康坊后,便来武侯铺,向郭孝慎打听武府情况。
郭孝慎果然消息灵通,将杨氏母女被赶出武府的事如实相告。
“陆哥若想知道她们母女去了何处,兄弟可以帮你去万年县问问。”郭孝慎微笑道。
陆展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郭兄弟美意,我与一名不良人相识,找他问即可,不敢再烦劳郭兄弟。”
郭孝慎叹道:“我以前本就是陆哥部下,多得您照顾。您说这些话,也太见外了。”
陆展脸上闪过一丝阴影,沉默半晌后,黯然道:“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告辞。”
刚走到门口,一名武侯从外面奔了进来,朝郭孝慎道:“头儿,外面来了一位左候卫的将军。”
郭孝慎吃惊道:“看过鱼符吗?”
那武侯点头道:“是驻守西内苑的郎将,名叫长孙诠。”
话音一落,陆展差点跳起来,郭孝慎也一脸吃惊的望着他。
陆展脸色苍白,暗道:“我只是帮明空大师打听家人消息,算不上什么大事,长孙小将军为何来找我?”
郭孝慎提醒道:“陆哥,长孙将军的府邸也在平康坊。”
陆展一拍额头,道:“对啊,乐寿公府就在平康坊,差点忘了。”既然长孙诠住在平康坊,来武侯铺很可能只是碰巧。
话虽如此,也要做好最坏打算。
“郭兄弟,我还是和你一起去见长孙将军吧。”
长孙诠负手站在武侯铺外,等了不一会,便见一名青年武侯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此人二十四五岁模样,皮甲下面是一件白色中单,身材雄壮,相貌堂堂。
“卑职平康里武侯队正郭孝慎,见过将军。”
长孙诠微微一愣,只因这位郭队正身后站着一名熟悉男子,赫然是他的部下陆展。
“郭队正不必多礼。”长孙诠摆了摆手,朝陆展招呼道:“陆兄弟,你怎么在这?”
陆展见长孙诠一脸诧异,便知他并非冲自己而来,心中一松,朝他行了一礼后,微笑着解释。
“卑职与郭队正是旧识,过来看看他。”
长孙诠点点头,转头朝常伯玉道:“老常,把你情况,告诉郭队正吧,他自会替你做主。”
常伯玉应了声是,心中暗喜。
长孙诠这声“老常”,可能只是随口称呼,却会给他带来极大好处。
从今以后,郭孝慎对他的态度,必然发生改变,凭着这点改变,他在平康坊做什么事,都将方便许多。
他先朝郭孝慎拜了一礼,又转头朝陆展下拜道:“陆队正,好久不见了。”
长孙诠眉梢一扬,奇道:“陆兄弟,他怎么叫你队正?”
陆展瞥了常伯玉一眼,低声道:“回将军,末将以前在平康坊做过队正。”
长孙诠更加奇怪,道:“那你现在为何变成火长了?”
唐朝军制,最低级的军官为火长,管十人,其上为队正,管五十人,再上为旅帅,管一百人。
旅帅之上是校尉,带兵两百,再上面便是折冲都尉、郎将、中郎将、将军等。
虽说皇宫的火长比武侯铺的火长级别高,但与队正相比就差得远了。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陆展犯了什么错误,被贬职了。
陆展还未开口,一旁的郭孝慎抢着道:“回将军,陆哥是因为得罪了一个人,才被贬了官职。”
长孙诠道:“谁?”
郭孝慎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常伯玉忽然凑近两步,低声道:“小郎君,外面说话不方便,不如进屋说吧。”
长孙诠点头同意,郭孝慎把众人请入内堂,又让人上了茶,还特意给武如意上了些酥果。
众人落座后,又是常伯玉最先开口。
“小郎君,陆队正得罪的人,就是白敏中!”
正埋头吃酥果的武如意急忙捂住嘴,差点将嘴里食物喷出来。
长孙诠目光微闪,道:“白敏中一个小小掌柜,竟能让陆兄弟贬职,背后应该是萧家吧?”
陆展和郭孝慎面色都很凝重,没有说话。
常伯玉道:“小郎君,当初陆队正巡治平康坊时,白敏中还不是为萧家效力,而是为高阳公主效力。”
长孙诠皱了皱眉,道:“如此说来,是高阳公主让陆兄弟贬职了?”
陆展心中嘭嘭直跳,他知道自己能否官复原职,就看眼下。
不过此事他自己来说不合适,郭孝慎也不合适,只能将目光看向常伯玉。
常伯玉心领神会。
他以前想结识陆展都没有门路,怎知,今日对方也有求自己的一天,当即抖擞精神,将陆展的事说了。
原来陆展当队正时,菩提寺有名和尚,为催逼积香钱,将一名男子打残。
陆展依法行事,将那和尚逮捕,准备送到大理寺问罪。
白敏中便是那时候找上门来,给高阳公主传话,让陆展放了那和尚。
陆展当时刚刚升职队正不久,年轻气盛,坚持秉公办理。
白敏中多方威胁,陆展恼怒之下,将白敏中的底揭了,把他赶出铺子。
结果一个月后,陆展便被左街使喊了过去,把他大骂一顿,贬为火长,调到西内苑当值去了。
那和尚最终也无罪释放。
武如意嘟囔道:“这白敏中好不可恶,还有那位公主殿下,也不太讲道理!”
长孙诠沉默不语。
这位高阳公主正是房遗爱谋反案的主谋之一,称得上初唐最跋扈的公主之一。
此女被唐太宗溺爱过头,嫁给房遗爱后,曾跟一名和尚私通,后来被唐太宗知道后,将那和尚腰斩。
从此高阳公主便怨恨父亲,唐太宗死的时候,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如今李治即位,想不到她又跟和尚勾搭上了,果然是死性不改。
“老常,刚才你说陆兄弟将白敏中的底揭了,他有什么底?”
常伯玉道:“将军有所不知,那白敏中是白敏雄的弟弟。”
“白敏雄又是谁?官居几品?”
常伯玉低声道:“白敏雄是白身,不过,整个平康坊的地下势力,都要听他号令。”
长孙诠目光向郭孝慎看了过去。
陆展忙道:“将军,这事不能怪郭兄弟,白敏雄背后的势力比白敏中更大,倘若郭兄弟抓捕此人,就会跟魏正一个下场。”
长孙诠皱了皱眉,道:“魏正又是谁?”
陆展低声道:“魏正是上一任不良帅,因抓捕了白敏雄,被免去职位,还被打入死牢。”
长孙诠默然不语。
不良人是万年县招募的一群江湖子,首领便是不良帅,听命于万年县尉。
虽然不良帅并无品级,只属大吏,但协助万年县尉,管理万年县治安,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
如此职位的人,竟因为抓捕一名黑社会头目,被丢官去职,打入死牢。
由此可见,长安城繁华光鲜的背后,隐藏着数不尽的黑暗与腐朽。
“白敏雄背后之人是谁?”他问。
陆展正要回答,常伯玉抢先开口。
“小郎君,其实白敏雄刚被抓的三个月,并没有人给他出头,也没有人对付魏捕帅。”
“三个月后,平康坊北街的青楼三部曲一片混乱,生意大不如前,很多伎女出逃,影响到很多人……”
长孙诠怔了怔,总算听明白了。
白敏雄是维护平康坊青楼三曲的关键存在,没了他,青楼生意变差,必然影响背后之人的利益。
而且很多权贵子弟,都喜欢来平康坊享乐,他们也不愿见三曲青楼变得混乱,影响自己快活。
正因如此,这些权贵们需要白敏雄的存在,保证他们能赚钱享乐,这才有了白敏雄释放,魏正下狱的结果。
常伯玉也是聪明人。
他怕自己气盛之下,与对方起冲突,这才用这种方式点明。
白敏雄背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长孙诠深呼吸了口气。
以他现在力量,对付萧家可以,与高阳公主叫板也不虚。
不过要扫除平康坊背后的阴暗污秽,还力有不足。
他将目光看向陆展。
“陆兄弟,这事你受委屈了。伏旅帅手下还有个队正的职位空着,明日我就去左候卫总署,表举你为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