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朗,曾经是一名战地记者。
二十年前,我在萤城电视台工作,申请派往N国前线播报战况,为期三个月。
初到N国的时候,是夏天,那里的天气异常炎热,白天时地表温度高得吓人,到了夜里气温又会骤降,还有惹人厌的苍蝇和蚊子。
我所在的地区极度干旱,极度贫困。
我刚到那里时,便有些水土不服,休养了三天后,我抬起相机出门。
N国的战势一直不利,冲突和枪战时有发生,政府军人力稀少,并不能顾全所有地区的百姓,所以多数情况下,我只能选择自保。
但有一次,我仍是非常不幸地踩中了一枚地雷。
当时的场面因为发生袭击事件而混乱不堪,突然有一个戴着红色面罩的男人冲向我。
我以为他是引发混乱的恐怖主义者之一,却没想到他是一名雇佣兵,是来帮我排雷的。
我看他很年轻,小麦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应该是亚洲人无疑,说不定与我同岁。
这位同辈排雷的手法娴熟,很快便解除了警报。
我当时向他道谢,顺便询问他的名字,他只是笑了笑走了。
后来有幸采访一支雇佣兵分队,又见到了他,才知道他叫卓彦,与我同岁,也是萤城人。
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缘分,在异国他乡居然能遇到一位老乡!
他和我便多了些亲切感。
那天晚上同他闲聊,看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于是问他是不是结婚了?
卓彦摩挲着那枚戒指,似是苦涩地笑了笑,说,没有,连婚都没来得及订。
我问是不是因为来这里的原因,毕竟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他说不是,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已经不在了。
我感到诧异和不好意思,随口询问没想到触及了人家的伤心事,于是连连向他道歉。
“没事,其实都过了一年了,每个初见我的人都会这么问,已经习惯了。”他如实说。
“一年?你来这里已经一年了?”当时的我觉得不可思议,在N国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居然能坚持一年作战,“你从来没回去过吗?”
“没有。”
“你不想家?”
他点头又摇头:“想,但是打仗的时候就顾不上了。”
我很好奇,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的未婚妻在这里,她是一名伟大的维和战士。但在一次行动中被敌人挟持虐待,不幸去世了。”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泛着泪花,“她的遗体葬在了国内,可我总觉得她还留在这里,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梦想还留在这里,她没有离开,所以我也不会走。”
原来他是一个固执且深情的男人。
后来回国做了一些调查,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名叫苏冽,原属萤城特战营,牺牲时年仅二十四岁。
突然感慨这样年轻的生命和年轻的爱情,世上从不缺少坚贞的爱情,而是缺少始终如一的人。
我和卓彦的战友们一样,希望他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总归是要继续的。
他笑着拒绝了:“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也是幸福的。”
之后N国的政府军胜利,战局稳定,卓彦回了一趟国,但很快又转战其他国家。
世界从没有真正的和平,因此他不能停下。
后来我们便失去了联系。
直到今日,在二十年后,卓彦和其他几名雇佣兵为维护世界和平的事迹才在联合国上公开,并追授予他们和平勋章。
但彼时的卓彦不需要这些,或者说他从来都不需要。
听说他在N国胜战后去了S国,在作战中受到炸弹袭击,造成严重的脑震荡和右耳失聪,被迫退下前线回国疗养。
听说他带着那枚戒指去了很多地方。
听说他在非洲留了十年,在中东待了五年。
听说他最后回国时,患上了战争后遗症,时而清醒,时而痛苦。
他满身病痛,满目疮痍,而终身未娶。
后来世人只知道,他永远睡在了苏冽的墓碑前,那是他短暂的一生中,最后清醒的时刻。
碑前放着一束玫瑰花,是他的满腔爱意,以及一对戒指和他最后的一句话:苏冽,你想要实现的,我替你做到了,现在轮到你来带我走了。
看到这段报道时,我潸然泪下。
何谓英雄?他们不过是无名无姓,有血有肉的平凡人罢了。
世人不知道他们来过,但是世界知道。
(节选自《萤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