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04年9月,平南省蒙中市。

秋季天气变化无常,白天烈日,夜晚骤雨。此时正值深夜,市公安局副局长赫峰吃了药躺下,安稳入睡。

“砰!砰!砰!”三声枪响。赫峰眼前出现一个伤痕累累的青年奋力挣扎,鲜血淋漓的手朝他伸来,嘴里念道:“我没有……奸杀那个女孩。”

“啊!”赫峰骤然惊醒,额间冷汗如珠串,手摸到床头灯打开。微光照墙,时钟显示2:30,才知又是梦魇一场。

赫峰轻叹了口气,习惯性拉开床头抽屉拿出药瓶,一晃竟空了。他随手将空瓶向窗边的纸箱投去,却弹出了另外两个空瓶。赫峰掀起被子下床,把瓶子捡起放进纸箱,里面还躺着几本病历,露出夹在其中皱巴巴的医药单。医药单落款有个工整的签名,赫峰看到不禁一愣:程然。

八年前吉木冬一审判决后,是赫峰第一次见到程然。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带着愤恨的泪珠推开办公室的门,呈上她眼里的证据,请他帮忙。接着,是吉木冬二审死刑,女孩劲厉地质问他的心声,而他却不敢直视女孩给出答案。

直至今日,赫峰依旧不敢。可他偏偏每次都得接过她给的药,治疗他难解死结的心病……

俱寂时分,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打破了赫峰的思绪。他看了眼来电,面带严肃:“喂?”

“赫局,墁桥芦苇沟又发现了一具女尸!”警助董盛汇报道。

“马上到,盯好现场。”赫峰边说,边披上夹克,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夹在嘴边,系上皮鞋摸下玄关鞋柜上磨了块角的打火机和车钥匙,关门离开。

赫峰的车是从亲戚那买的二手,在高低不平的街道上晃得厉害。但赫峰的注意力却在董盛的话上,不禁皱眉:又是女尸,怎么这些年他经手的命案都是这类受害者,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着什么。

墁桥在开发缓慢的城郊交界处,方圆几里渺无人烟。赫峰到的时候,芦苇沟靠干堤的一块地已被警戒线围起来了。董盛看见赫峰急忙上前汇报,边带人往前走:“赫局!尸体是在干堤面土墙边发现的,表面是完整的。”

厚厚的芦苇连着杂草,一路长到了干堤边,恰好遮住了女尸。赫峰撇开杂草,见其上衣白衬衫的扣子不对称地系着,裤子被拉到了脚踝。赫峰大致观察后说:“头朝干堤,脚朝沟,皮肤泡发程度不明显,说明没在水里待多久。”

“赫局,我看她脚上有点腐烂,像是死了挺久的。”董盛说道,用便携式小手电的光照了照女尸脚部,双脚跟的皮都脱落一大半。

赫峰将光线移到了女尸手部,见其指甲龟裂还粘着泥土,就迅速将光照到女尸脸部。果然如他所猜,女尸脸部皮肤苍白发紫,眼球暴凸,脖子上有明显勒痕。

赫峰骂道:“又是这种先杀后奸,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几名警员低头不敢言,只有董盛回道:“第四个了。”

赫峰头感发晕,这才记起晚上没睡好。药没了,是得去开了。只是一想到要面对程然,那股劲儿又没了。他晃了晃脑袋,深吐一口气,冷声道:“这三天夜晚下雨,芦苇沟涨水了,淹到了死者的下半身。脚底板因为过度摩擦地面出现了裂痕,遇到水就最先腐烂。手指夹缝有泥土,指甲盖也有裂痕,显然是在巨大压力下挣扎、猛挠地面的结果,你看这个。”

“参差不齐的衣扣……”董盛思考后道,“赫局,难道您是认为,凶手每次做完案,都要在受害者的衣服上留标志?比如上次是领口系的蝴蝶结,上上次是袖口编花?”

赫峰冷笑:“凶手的示威!呵呵,有这些高高的杂草作掩护,绝佳藏尸点!还有水位,凶手早就知道水能漫过受害者下半身,冲掉他留下的体液。”

董盛补充:“那他肯定看了天气预报,提前对地形做了功课,要不怎么会这么了解呢?”赫峰环顾四周,见大约500米外有几栋有灯的自建房,而通往那里的路上四处放着大型废品。离土墙不远有一块地堆砌着沙袋,侧边放着三四块木板。而土墙本身像是砖瓦房拆剩下的,后方还挂着张黑色大网。月光照射下,仿佛有道矮小的人影诡异地晃动着,咧着嘴朝赫峰露出得意的笑容。

“赫局,赫局!”董盛推了推出神的赫峰,“刘局电话说赵厅来了,找咱们开会。”

“知道了。先把尸体搬回检验室,土墙后面也围起来。诶对了,派两人去自建房那块看看周围有没公司单位这类的地方。”赫峰交代完,就靠在他车边吸烟,略感烦躁。赵禾霆副厅长趁夜喊人,指不定又有什么所谓的上级指示。赫峰不喜欢被命令催促的感觉。办案需谨慎,谨慎需时间。

“赫局,您要不坐局里那车?”董盛问道。赫局自个儿的车实在慢啊。

“警车去办它需要办的事,你和我坐这辆。”赫峰踩灭烟头开门,又说,“别担心,我能开快点。”

市局会议室在主楼的三层西侧,此刻已经灯火通明。椭圆的会议桌两侧分坐着三人,黑板和幻灯机也摆出来了。走廊外的赵禾霆凝望窗外,盼人到来。

吱呀一声,一缕挺拔峻宇的身影推开了隔间门,大步流星走到赵禾霆跟前,恭敬问候:“赵厅,抱歉耽误了点时间。”路上赫峰确实开得飞快,董盛也被震晕了,刚在一楼卫生间吐了会儿。

“来了啊,一切会上说。”赵禾霆拉开会议室门让赫峰进去。赫峰一看里面阵仗立刻不爽了,又是这波事多的人!但碍于赵禾霆一直明里暗里地照顾赫峰,所以纵使满肚子牢骚,赫峰也不会不给赵大哥面子。

见赫峰落座,市公安局局长刘熙马上说道:“赫峰,墁桥的命案你去过现场了,和大家说下吧。”

听到刘局指令,赫峰只好先放下刚点的烟。他扫了眼在座各个面带探究的人,起身走到角落的柜子边,从缝隙里抽出张纸皮架起盖住了原来的黑板。纸皮上钉满了七名女尸的照片,四面发散出错综复杂的线条全部指向正中间的问号。赫峰随手用签字笔在右下角画了个芦苇轮廓,代表着今晚的新案发点。这是赫峰开小会专用的绘图板,平常不拿出来。在场几人面面相觑,没料到赫峰竟有这种习惯。

“两年来,本省市接连发生过不少先杀后奸的命案,案发点都在人烟稀少处,譬如雪地、田地、荒原……还有这次的芦苇沟,仔细看应该算是材料废弃场。这些死者共同特点是背景普通,年龄20—35岁,身高170cm左右,都是机械性窒息。从颈部勒痕来看,凶手比死者矮,初步判断是165cm左右。至今为止,局里派出过至少500名警员在全省展开搜捕,每次都是缺少线索而入了死胡同。”

“那这次是什么线索?”刘熙问。

“还没线索。”赫峰低声答道。其实他已经安排线索收集了,估计得到中午才有反馈。但他不想这时候说这些,以免有人多管闲事影响进度。

坐赵禾霆边上一省厅领导问:“那你怎么确定是同一凶手的?”

“作案手法次次相同,不是巧合。”

“这次尸检报告出来了吗?”领导追问。

“尸体才刚刚运到检验室。”

“那你是如何确定还是先杀后奸的?”

“我说了,手法次次相同。而且,这不是我看到的第二个、第三个,是两年的第八个。”

“看来凶手作案频率很高啊,那进度还这么慢?”领导再问。

赫峰不耐烦了,他就知道这帮人是来展威风的。他冷声回道:“进度快不一定是好事吧,万一有差漏您负责?”

赵禾霆咳咳两声打断眼看要反驳的同事,说:“既然有思路就从这里下手,别的见机行事。大半夜的,大家都辛苦了。赫峰,有消息随时汇报,散会吧。”

众人见赵厅长这么安排也不好多问什么,各自拿了东西就走了。剩下赵禾霆跟刘熙和赫峰说:“刘熙,你给赫峰多弄点人,赫峰,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赫峰的办公室就在边上,屋里就三个双开门柜子,一张沙发和简易办公桌,还有张木椅。木椅是赫峰父亲亲手做的,赫峰去哪都要带着它,局里配的办公椅就放角落装杂物了。赵禾霆了解赫峰习惯,也没指望来这能坐得舒坦,只是他看到桌上摆的刀叉,就打趣说:“哟,还摆上西洋货了,有点进步了啊?”

赫峰顺手点烟:“吃烤羊排用的,方便。”

“那家农户还给你送羊呢?几年了?五年?”

“嗯。赵厅,有话就直说吧。”

赵禾霆呵呵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不太清晰的红头传真,内容是要求市局在半年内必须抓到“连环杀奸案”凶手,落款却是去年。

赫峰惊讶:“局里没收到这份文件。”

“当然没有,没盖章呢。”赵禾霆说,“我跟上头说半年时间基本不可能。”

“那这次给了多少?”

赵禾霆淡声说:“一年吧。赫峰,我只给你一年时间,必须抓到人!”见赫峰要反驳,赵禾霆打断他:“一年,不管用什么方法,是地毯式搜索,是一家家破门,是监听、监控、监察!哪怕有一丁点用处的,都给我做起来,不准放弃!”

“我没放弃,赵厅!那个罪犯狡诈至极,我好多次感觉就要抓到他了,但就是……”赫峰愤愤地说道。

赵禾霆举手打断他:“任务完成之前,一切都是借口。”

赫峰不服地吐口烟。赵禾霆轻叹口气:“赫峰,你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赫峰抬眼看向赵禾霆。着急的不是你们吗?赵禾霆仿佛读懂他的眼神,微笑说:“我是说,你的内心。”

见赫峰不说话,赵禾霆继续道:“这些也是奸杀案,死者也都是被掐死的……要证明自己,没问题,只是记住,你是警察,别偏离了基本初衷。”

赫峰低下头掸了掸烟灰,回了句:“知道了。”

赵禾霆欣慰笑了笑,说:“既然如此,话就说回来。赫峰,你刑侦能力强,但也别太拘泥于表面,可以多挖挖隐藏的逻辑,嗯?呵呵,你自己刚说了,凶手比受害者矮,这是否说明了他必须把人制伏了才能做案?”

赫峰琢磨片刻,缓缓放下烟说道:“难道我们都想岔了?他的目的是发生性关系,不是杀人!尸检虽判断先杀后奸,但间隔时间较短,也只是倾向了更大的可能性。难道是边掐脖子再……”

赵禾霆提点道:“重点,赫峰。这些受害者都不是瘦小之人,那矮个子凶手是怎么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从正面掐死人的呢?她们也没受到别的外部攻击啊!”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墙上时钟在滴答作响。赫峰指间的烟已自燃一半,烟灰飘落在他黑色的裤腿上。忽然,赫峰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禾霆:“受害者和凶手是熟人!”

“正如我所想。”赵禾霆笑着将文件放回公文包,指着墙上那面印着“偷羊贼克星赫峰警官”的锦旗,说:“下次老农送羊,也给刘熙吃点。这案原来是他的。他是为了把你转回刑侦岗,特意让给你立功的啊。好了,我先撤。”

赫峰明白赵禾霆指的是别和刘熙计较。刘局虽然官气重,打心眼里还是欣赏赫峰能力的。

东方既白,赫峰靠着木椅熟睡,被阳光照着刚醒,董盛就来电话了。电话那头噪音不断,赫峰大声问:“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我正要……”董盛扯着嗓子说,电话突然断了。听那背景声,赫峰推测董盛像在某个机器边上,或许是工地之类的地方。

赫峰想了想干脆去接应董盛,正好在十字路口碰上他开车返回。董盛调了个头追上赫峰,下车兴奋地说:“赫局,有进展了,受害者叫林霞,28岁,霞霞洗头店老板娘,洗头店就在那排自建房里面。我刚去了管自建房那片地的委员会,他们说墁桥那块早些年是开发区,只是房产商钱不够就搁置了,一直没人管。那些自建房本是拆迁户,都做梦赚一笔呢。”

“房主都是什么人?”赫峰问。

“都是些土著,经济条件都不差。至于您说的公司、单位之类的没有,但有一些个体,经营便利店、小饭馆啊什么的……噢对了,其他兄弟还在调查具体住户信息,资料估计等会儿才有,您要不先去医院?”

赫峰挑眉。董盛怎么知道他得去拿药了?他表现得没那么明显吧!

“昨晚开会完您没吃药,应该是没药吃了吧?”

原来如此。赫峰松口气,交代说:“着重了解霞霞洗头店,有消息随时打电话。”

蒙中市医院。

赫峰一进大门就直奔三楼神经内科。医师主任廖茂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同学,专业也不是研究心理的。但赫峰没其他合适的朋友可以倾诉了,尤其是既能给点医学建议,还能开药的朋友。

和廖茂的见面一直都让赫峰挺放松的,直到三年前,廖医生的诊室来了位医助……

“廖医生在查房,你先抽个血吧。”清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赫峰定住了脚步。他半侧着脸“嗯”了一声,径直往前方第一采血室走。只听女声提醒道:“那里常规采血,出结果至少两日。”

果然,赫峰只好无奈地转身,不自然地面对眼前人。女孩梳着马尾,白皙的脸颊表情淡然,双手自然地揣在白大褂兜里,摇曳的胸牌工整地写着她的名字:程然。

赫峰跟着程然走进第二采血室,里面空无一人。程然像是抓准了他会选择这里一般,熟练地拿出针头,二话不说给赫峰抽了两管。虽然赫峰知道程然从不公报私仇,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颤。

廖茂诊室里,廖茂边写处方,边摇头道:“还是那句话啊,你这个病啊,吃多少药都没用,治疗得发自内心。”

“知道了。”

“又来这仨字。”廖茂折好处方递给赫峰,“别光‘我知道’,要‘我要做’,行动起来啊!”

赫峰闷闷“嗯”了一声。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吃药是逃避过去最容易的方式。

医药房,程然按处方配药发现少了两贴,转头问药剂师:“前两天准备的安定上哪去了?”

摆弄指甲的药剂师抬头,说:“就没来新的啊?”程然听罢脸色微沉,朝周围看了眼,见有一张黄色信封被药剂师压在了一堆药下。程然挪开药,把信封递给药剂师说:“这是备药书,你忽略了。”

药剂师皱眉:“这……哪看得出来啊,这年头谁还用这种信封?我以为是旧垃圾呢。”

“就八年而已。”

“八年很久了好吗。”药剂师接过信封放到指甲盒上,“我明天看看。”

“医生已经开药,病人就在外等着,等到明天不合适吧。”程然反问道。见药剂师没动静,程然直接拿起信封走了。药剂师懵了:“着啥急啊?”

程然很快将药拿回递给赫峰,机械地说道:“谨遵剂量次数使用。”

“其实……”赫峰憋出一句,“我明天来拿也可以。”

程然冷声:“这是我的工作,这里不止你一人需要吃药。”赫峰语塞。

“慢走,”程然说完一转身,险些和一辆横驰而过的担架车撞上,虽然紧急刹住脚步,别在胸牌后的毛织马兰花掉了下来,淹没在人群中不知去向。程然愣住了,很快像发了疯似的寻找着。

“是找这个么?”赫峰展开手心里的马兰花问程然。

程然小心翼翼地拿起小物件,紧紧握在了手里,仿佛经历了一场大难。当程然再次抬眼,赫峰已经离开了。

毛织品、马兰花……赫峰当然记得那是吉木冬留给她的念想。

世上不止他一人需要吃药,因为世上一定还有一人跟他一样痛苦。

一刻钟后,蒙中市公安局。

董盛办事效率极高,赫峰刚回来他就有新消息了。只是见赫峰脸色难看,他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汇报。

“说吧。”赫峰说着,点了根烟。

只见董盛兴冲冲抽出一份文件递给赫峰,说:“霞霞洗头店面积很小,也没什么美发工具,倒是有一张床,用窗帘隔着,墙上挂着美女写真,应该是打着洗头名号提供色情服务。店里留下的东西不多,好像全店就林霞一人。还有,这是其他住户的一些信息,最快就收集到这些。”

赫峰边听边翻材料,忽然被一行字吸引了:“03号户主称家中矮房需要改造,最近一个月都在家监工装修……”芦苇沟的废地上正是堆满了各种装修材料。

“跟我去这家看看。”赫峰对董盛说。

“好嘞,我去叫小陈他们。”

“先不用,让小陈和小林去案发点等着,随时待命。还有,你把警服换了,穿便服合适些。”

03号自建房由一栋两层的主楼和一小栋单层的矮楼组成。矮楼刚装修过很新,主楼的墙也有重刷过,门口还堆着一些尚未挪走的木板和沙袋。

开门的是个身高大约180cm的年轻男人,宽硕的身型穿着睡衣,顶着迷糊的双眼问:“你们是谁啊?”

赫峰拿出证件:“我们是公安的,附近出了命案,过来看看。”

男人恍然大悟:“噢!你们和上午的是一起的吧,问我最近在干嘛的那些,一瘦高的和一结实的。”赫峰点头,知道那是小陈、小林。

“我是老实人,什么事都没干!”男人说。

赫峰不接话,继续问:“这家就你一个人?”

“现在是,我媳妇儿在外地打工,她不放心装修队,就让我自家盯着。”

“你家为什么要装修?”

男人有些疑惑:“说拆迁没希望了啊,那还不得住好点。您这问题也怪,咋滴,我都有嫌疑啦?我发誓,我都在家呆着的,死了人我都不知道!”

“资料显示你们这排房的住户是一块儿的,所以附近住的你都认识吗?”赫峰问。

“基本都认识啊,老邻居了都,比如你俩就绝对不是这附近的!”

“那霞霞洗发店的林霞是老邻居吗?”赫峰淡淡问道。

听到此话男人竟唰得脸红了,躲闪的眼神带着些许尴尬,支支吾吾不说话。赫峰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不禁怀疑男人趁妻子不在也找林霞洗过头。

“死的就是林霞,你要知情不报,会被带走的,到时候就得通知你媳妇了。”董盛假意吓唬道。

男人着实被唬住了,赶紧说:“别告诉我媳妇儿,别啊!我,我就去那,那洗头而已,然后,做点服务的!我媳妇儿她,一年才回一次家,我是男人,男人有时候,都会,你知道的,你也是男人啊。”

赫峰不理会这话,继续问:“服务具体是什么?”

“她有洗头。然后,然后要做其他的就得加钱。”男人羞得恨不得钻地洞。

“多少钱?”

男人低声说:“半套五十,全套八十。”

赫峰不禁疑惑。如果林霞本就提供色情服务,凶手何必强上?除非凶手付不起额外服务才诱骗后下狠手?既然这附近住户都不缺钱,林霞尸首又在满是装修材料地被找到的,那这凶手很可能就是薪水不高的装修人员。

“你雇的装修队里有个子165cm左右,力气很大的人么?”赫峰问。

男人毫不犹豫回道:“有啊,那包工头就是!嘿,您还别说,他那么一小个子,吃得多,干活也来劲,怎么做到的?”

“你给装修队多少工钱?”赫峰追问。

“一天八十。”

“怎么分配的?”

“包工头好像拿五十。”男人想想说道,“因为有次他给小工发钱的时候我看到了。”

赫峰更确信自己想对了,急忙问:“他有电话吗?怎么联系他?”

见赫峰不问林霞的事了,男人一下很积极:“您等会儿,我去拿。”说罢就从放座机的茶几下拿出了个电话本,指着一标记为“常工”的电话号:“呐,这个。”

董盛直接用手机拨了出去,赫峰屏住呼吸等待着,觉得这将是他们离疑犯最近的一次。

电话静了几秒,电子提示音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赫峰一愣,忙用自己手机试了一遍,同样如此。董盛问男人:“你有抄错吗,怎么是空号?”

“肯定没错!我都打这号的。”男人辩解说,“要不你们用座机试一下?”结果试了两次还是空号。

“你真确定没错?”董盛问。

“绝对没有!之前是可以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也慌了,他可不想引起什么嫌疑。

“应该是临时号码,注销了。”赫峰分析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包工头的?”男人听了脸又红了,小声嘟囔了句:“是林霞给的电话”。

“你也没有小工的电话吧?”赫峰虽猜到了答案,还是问了句。男人摇摇头:“钱都给了包工头,我也没必要联系小工啊,都是他统一找来的……”

“你有看到林霞和常工在一起过吗?”赫峰问。

男人忙摇头:“我没看到啊,没事谁盯着洗头店看啊。”

“常工全名是什么你记得吗?”

男人一敲脑袋:“嘿,你们这一说,我还真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都喊他常工。”赫峰瞥了眼男人觉得他没撒谎,本就是拿钱办事的装修工程,他没必要包庇疑犯。

董盛也知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就在电话本上写下一串号码递给男人,说:“常工要有联系你,打这电话找董警官。”

男人将电话本收好,讪讪地问:“你们能帮我保密,林霞那事吗?”

赫峰面无表情说道:“与案件无关的事,我们没兴趣。”认识的人被杀了,此人唯一想的是如何护住名声。金钱的欢愉终是一场冷漠的交易。赫峰也不愿与其深究了。

出了自建房,赫峰和董盛直接了去市电信公司查常工留的手机号。一般来说,号码注销后系统保留用户信息一个月。只要他们有了常工的全名和身份证号,就能通过公安系统查出更多细节。

“赫局,那包工头除了外形特征符合疑犯,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装修工人有特别合适的运输工具。虽然男主人说他力气大,但女尸重量不轻啊,凶手硬扛也费劲,估计用了板车什么的吧。”董盛边思考边说。

“嗯,那块地垃圾多,平常人根本不会过去的,只有经常来丢废材料的人才会发现其可用之处,”赫峰回道,“不过……”从藏尸点到自建房区域那段路很乱,不仅散放着各种大型废品,就连人走的地方都很窄,更别说推车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是受害者自己过去的。”赫峰轻声说道。董盛太过震惊,猛地一下打歪了方向盘,差点开错路口。

赫峰拍着方向盘提醒:“看路!”车子往左一晃,电信大楼进入眼帘。

市电信大楼。

客户经理张洲听了是公安办案,立刻安排资料调取,不出一小时就有了结果。号主名叫“常月明”,号码一个半月前注册、一周前注销,登记时除了姓名外只留下了身份证号。董盛将信息发给了局里同事,然后问业务员大婶:“您记得这人长什么样吗?”

大婶迷瞪瞪得像刚睡醒,听到问话抬起头:“嗯?谁啊?”

董盛指着电脑屏幕:“就这人呀。”真奇怪,明明近在眼前还不知所云。

大婶“哦”了一句,盯着屏幕问:“他是我办的吗?”

“您是郑艳霞吗?”董盛都急了。

“是啊,咱们认识?”大婶疑惑地打量他。董盛点了点屏幕下方,说:“您名字不写在这儿吗?记得常月明什么样子吗?”

大婶这会儿倒急了,说:“我哪记得啊,天天那么多人找我办这办那的。你们是谁,问这些干嘛?”赫峰扶额暗叹:“常月明是故意找的糊涂蛋办事吧!”

董盛张嘴想再问什么,赫峰直接拉他走了,匆匆跟张经理说:“打扰了。”

张经理满脸堆笑:“哪里哪里,应该的。”转头就对大婶一顿训。

折回市局,赫峰靠着窗点了根烟,暗叹那常月明善于观察,懂得利用人心,极强的反侦察能力,让赫峰不由得怀疑那人是否也把警察的路数摸了个遍。

董盛突然举着手机冲进办公室,说:“赫局!出事了,您听!”

只听电话那头的人哭着大喊:“你们怎么这样!进屋就打人摔东西,警察就可以欺负人吗?我说了我是老实人!关我什么事啊!”

赫峰皱眉:“你是谁,什么意思?”

董盛忽然想起什么,说:“是03房的男户主!”赫峰一惊,马上感到事情不对劲。芦苇沟的案件还未全线公开,所有的调查行动都是低调进行,市局更不可能出警打人。这种操作是反常规的!只是,就怕有人故意反常规啊。

赫峰忙说:“你被人骗了!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就过去。”

董盛载着赫峰飙到现场,果然看到有一帮人在闹事,其中有些的确穿着警服,随手拿个东西就砸。男户主被人押着动弹不得,无助地看着好好的家被弄得稀碎,额头还淌血。

“这帮龟孙子。”赫峰骂道,一把拉开几个挡路的,怒声大吼:“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穿警服的那几个看到是赫峰赶忙躲开。赫峰迅速攥住一个别过头,一看竟是献县公安局的小队长宋涛,脸立刻沉了好几度。多年前赫峰还是县局副局长时,这家伙就是粗野无知的小辅警,经常惹出不少祸。赫峰提醒他多次也死性不改,就干脆不让他参与办案了。怎料这叛徒竟偷偷给鄂松区局的“那个”对头送消息,导致赫峰在办“吉木冬案”时频频受阻。

被逮住的宋涛自知理亏,嘻嘻笑道:“赫局……好久不见啊。”而后冲其他人命令道:“都住手,听赫局指示!”

赫峰倍感厌恶,冷哼道:“你们来干什么?”

“他们也要问包工头的事!”男主人大喊。赫峰不禁皱眉,果然是漏消息了。他撇开宋涛走向鼻青脸肿的男主人,说:“你的医疗费和物品损失费,我们都会一一赔偿报销。你先别说话,我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男主人看赫峰真挚诚恳,又想到上午与他的接触,含泪点头。接着,赫峰走到宋涛面前,冷冰冰地说:“你知道打乱市局行动,后果有多严重吧?”

面对赫峰的质问,宋涛早就没了刚才的蛮横,他哆嗦着说:“赫局……您说……说什么,我……我不知道啊。”赫峰死死盯着宋涛,弄得他汗毛直立。赫峰虽然一贯话少,但总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让人不敢抬头。

“听不懂?”赫峰问。宋涛牙齿打颤,含糊地嗡嗡两句。

只听赫峰高声命令道:“这些人聚众斗殴,全都带回局里蹲着。”宋涛猛地一抬头,门外瞬间冲进数名警员将没穿制服的大汉一一扣住。刚才还很嚣张的那些人慌了,冲宋涛就是乱喊:“宋队!这咋回事啊!不是您说的啊那样啊,宋队啊!”

宋涛看情形不对正想趁乱溜走,怎料被赫峰抓住后领狠狠拽回。

“别走啊,宋队,我送你回县局。”赫峰讽刺道。宋涛硬生生扬起嘴角:“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客气什么?都顺路。”赫峰面不改色,接着故作好奇地问:“局长办公室还在四楼吗?”

宋涛一听脸色唰白。赫局这是要押他去找头儿算账呢,他该怎么复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