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了差池,但该举办的宴会,还是得举办。
李唐复国以来,第一次宗室聚会,意义非同,不可能说取消便取消。
只是因为卫王出了意外,导致与会众人心情都复杂沉闷,好好的一场宴席匆匆收尾。
卫王府寝殿内。
杨妃轻柔地在李重俊背上涂抹药膏,浓浓的草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不知道到会不会被感染?
李重俊感受到后背凉飕飕的,虽然知道这是太医配置的外伤药膏,但依旧担心伤口感染。
看来得给赶紧弄点酒精了。
之前杨妃的腿受伤了,他就命令阿史那先武去准备一些酿酒工具,打算弄点蒸馏酒精给她消毒。
没想到自己也受伤了。
真是多灾之日!
“娘子,今日宴会可有发现不同寻常?”李重俊趴在床榻上,忽然问道。
由于李重俊受了伤,所以今日的宴席他并未亲自参与,而是由杨妃代他参与的。
杨妃动作不断,声音温和:“大家一团和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安乐与武崇训似乎并不是很亲近。”
身为卫王妃,她虽然在宗室聚会上备受礼遇,然而众人并未与她过多交谈。
不过她也乐的清闲自在,偶尔与临淄王妃搭上一两句话,更多的是心忧郎君的伤势,担心宫女手脚不知轻重,怠慢了郎君。
原本打算见过相王叔之后,便前来照顾郎君。可又想到郎君对自己的嘱托,她只能耐着性子等到宴席结束。
“不过,我发现太平姑姑对安乐似乎很是忌惮。相王叔倒是如传闻中那般,脱凡出尘。”
“还有成王,好像对武崇训也非常不满,时不时地出言讥讽几句。”
杨妃歪头回忆了一下。
当时她并没感觉到有任何奇怪之处,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宗室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
准确来说,是宗室对武姓之人都没有好脸色。
这也难怪,毕竟武则天差点就把皇位传给武氏后人,李唐宗室对他们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安乐与武崇训不合?!
李重俊仔细琢磨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史书记载:武崇训死后,安乐公主立刻嫁给了武延秀。
难道这时的安乐已经与武延秀勾搭在了一起?
很有可能。
安乐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
能未婚先孕的她时刻走在大唐的前列,相比之下给武崇训带个绿帽,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郎君,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今日吓煞妾身了。”杨妃望着李重俊脊背上的斑斑血痕,心疼的直掉眼泪。
李重俊伸手在她腿上戳了一下,笑着问道:“腿还疼吗?”
“还好。”杨妃道。
“殿下、王妃,临淄王求见。”阿难从殿外走了进来。
“请他进来。”李重俊坐起身子,任由杨妃为他裹上白布。
李隆基站在卫王府门口,望着紧闭的朱红大门,眼眸深邃,脸色凝重。
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今日惊马事件导致卫王意外受伤,虽然没有危机性命,但却让相王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若非卫王身手矫健,后果将不堪设想!
还有卫王赠送阿耶的那副墨宝,到底是何用意?
是谁授意的?难道是皇帝?
他清晰地记得阿耶看到那副墨宝之后的表情变化。
起先是惊喜、喜不自胜,继而是变得惊讶、沉思,最后却是满脸凝重。
阿耶问他:“你认为卫王送这篇《陋室铭》的用意是什么?”
他回道:“此墨宝,字体优美,文章典雅,是难得的传世佳作。三兄肯定知您为人淡泊名利,故作此文赠送。”
“不,你只看到了表面。诚然卫王投我所好,但是这篇文词的内容并非你所看到那么简单。”
阿耶问:“‘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两句你作何解释?”
他回:“这不正是写出您不争名好利,甘于深居浅出吗?”
“还有一层解释,那就是我是虽然是相王,但是曾经却是皇嗣乃至皇帝。有了这层身份,我即使深居王府,依然名声在外。”
“后面的几句词,更是指出,来往我王府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之人,俱是达官贵族,功臣元勋。”
“我品德高尚,这是不是暗指王莽谦恭未篡时?”
“诸葛是谁?那是蜀汉丞相。汉昭烈帝凭借武侯而三分天下。”
“那我呢?阿兄能成功复位,在世人,甚至阿兄眼中是我主动退位让贤。这就意味着我能退出,也有随时入场的可能。即使我本身并不愿意这么做。”
“这里的‘孔子云’会不会是‘皇帝云’?堂堂安国相王府真的简陋吗?”
听完阿耶的分析,李隆基惊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但还是感觉难以置信,这明明就是一篇普通至极的托物言志的铭志文啊!
何以有如此多的玄机暗藏呢?
李隆基从始至终都感觉,阿耶因为经历祖母的黑暗统治之后,变得神经敏感,凡事总会朝着坏处想。
但阿耶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头震颤。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卫王今日在相王府遭逢大难,真的是意外吗?会不会武氏与韦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排除异己呢?”
“如果是,那么我们这些宗室会不会已经上了他们的名单呢?”
答案是肯定的。
想要复刻武周旧梦,最大的阻碍就是仅存的李唐宗室以及忠于李唐的臣民。
今天是卫王遭难。
那明天会不会就是临淄王遭难,后天会不会是成王、相王、太平公主?
都逃不过的。
一时间,死亡的恐怖阴影笼罩了李隆基的整个心头。
组成宗室联盟的心思更加活泛。他与阿耶进行最后的商议之后,决定全力支持卫王李重俊。
他负责游说卫王,阿耶负责联合太平公主。
只是不知道卫王会同意吗?
就在他神色恍惚之间,紧闭的朱漆大门缓缓敞开。
阿难对着李隆基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临淄王殿下。卫王殿下有请。”
“劳烦阿难了。”李隆基道。
“您折煞奴婢了。”阿难退后一步,躲开李隆基,然后道:“请您随奴婢来。”
虽然是第二次来卫王府,但与前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隐约间,他发现对自己对这个堂兄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他说不上来是从什么开始的。
是邙山那次?还是阿耶对《陋室铭》的解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