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迎仙殿内。
李显肥硕的身躯卡在御榻上，双眼半睁半眯，望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那道身影，有些模糊不清。
“照你所言，当时长安城中守军不过一千。”李显问道。
“回陛下，当时正值轮换，同官府军尚未来的及入驻长安城，这才避免了生灵涂炭。。”崔长升回道。
“双方兵力十比一，差距如此之大，那卫王是如何平叛的？”李显挺直腰，灼灼地盯着崔长升。
“卫王殿下英伟果决，他用的是斩首战术，亲自率领王府护卫斩杀了众贼首。”
崔长升慷慨激昂，将那段自己并未亲眼见证的战场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卫王当真有你讲的如此神武？”李显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臣乃肺腑之言，岂敢欺君。”崔长升猛然叩首。
“大胆崔长升！”
李显突然猛拍御案。
砰！
声音之大，不啻于平地惊雷。
旁边候着的窦筱，急忙原地跪伏。
“既然卫王如此神武，那他又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李显怒目圆睁，青筋爆跳。
崔长升闻言，茫然抬头望向李显，疑惑问道：“卫王殿下赖祖宗庇佑，毫发未伤，陛下是听何人造谣，咒杀殿下？”
“嗯？”李显怒气一滞，声音弱了几分，“卫王没死吗？”
崔长升又一叩首，朗声道：“臣请陛下诛杀造谣者，以维护殿下声名。”
李显更加茫然。
他开始审视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
卫王的死讯是安乐告诉自己的，难道安乐为了当上皇太女，不惜造谣自己的兄长？
这些年，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安乐了？
他沉思良久，最后给安乐公主的所作所为，找出了一个恰当的理由：自己近段时间忽略了安乐，以至于让她产生危机感。
李显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悔，他决定要好好弥补自己的过失。
“来人。”李显大声喊道。
杨思勖出现在大殿外。
“拟旨，安乐公主加封食邑五百户，赏赐金十万，还有，把朕的那对和田玉璧也送给她。”
“诺。”杨思勖领旨退了出去。
崔长升全城瞠目结舌。
他不明白，奏对的是自己，奏对核心是卫王、是雍州，为什么最后受赏的却是安乐公主？
这一刻，他把自己几十年的学识与经验全部回想了一遍，也搞不清皇帝的脑回路是怎样的存在。
等杨思勖离开，李显才露出欣喜的笑容，果然还是自己关心安乐不够多啊。
他再次看向崔长升，脸上洋溢着笑意，问道：“雍州军现在到哪儿了？”
崔长升恭敬地回答道：“臣在进京之前，刚到汉函谷关，已经日夜兼程地赶路，预计明日便能抵达洛阳。”
李显抚掌大赞，兴奋地说道：“好！明日朕将与百官一同在定鼎门迎接你们，为你们的凯旋庆贺！”
崔长升听后激动不已，连忙再次叩首致谢：“谢陛下隆恩！”随后，他恭敬地退了出去。
离开飞仙殿后，崔长升在内侍的引领下朝皇城外走去。
在即将步出肃章门之际，一队人马突然迎面而来，为首的宫装女子气势如虹，直接挡住了崔长升的去路。
她高声喝问：“你就是雍州刺史崔长升吗？”
崔长升尚未回答，一旁的领路内侍已经迅速跪伏在地，恭敬地行礼：“奴婢见过安乐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崔长升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皇帝宠爱有加的安乐公主。
他立刻收起先前的从容，恭敬地拱手作揖：“臣崔长升，见过公主殿下。”
安乐公主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如炬地凝视着他，问道：“李重俊还活着？”
“回公主话，卫王身体康健。”对于安乐公主与卫王的矛盾，崔长升有所耳闻，因此该回话时不卑不亢。
“李重俊给了你什么好处，本宫可以给你双倍。投靠他，不如投靠本宫。”对于挖李重俊的墙角，安乐公主永远那么的直接。
“臣是大唐臣子，只忠诚于陛下。公主此言，臣听不明白。”崔长升浸淫官场多年，岂会将公然承认自己投靠了谁。
“哼！不识好歹，永远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州刺史。”安乐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崔长升凝望着安乐公主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此刻的他，深刻领悟了那句话的含义：不到京城，永远无法洞悉中枢之水的深浅。
仅仅两个时辰，他就经历了一番意想不到的波澜。
被贬官的政变功臣张柬之突然出现在卫王身边，而春秋正茂的卫王竟选择以假死之计潜伏入京，更有安乐公主公然拉帮结派。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禁对这京城中的政治风云产生了更为深刻的思考。
“崔使君，走吧。”
领路内侍见崔长升一动不动，神情呆滞，于是开口催促道。
“嗯……好，劳烦前面带路。”崔长升如梦方醒，浅笑一声。
月亮探出了头。
崔长升站在铺满银辉的博陵郡王府大门前，随后叩响门环。
阍者探出头来，发现是崔长升，惊喜万分道：“二爷您来了！”他将崔长升引进王府。
“大兄在干嘛？”崔长升问阍者道。
“知道您今日奉旨进京，家主正在书房等您。”府内仆役依然以博陵崔氏大房家主称呼崔玄暐，而非以郡王爵位称呼。
崔长升点点头没再问话，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书房。
自从罢相后，崔玄暐便一直深居府内，整日陶冶情操，真可谓是怡然自得。
“兄长。”崔长升望着头发花白的崔玄暐，眼眶瞬间红润。
“你来了，坐。”崔玄暐指着旁边的凳子笑道，“这次进京准备呆多久？”
“弟不知。”崔长升摇摇头，压下心中的感怀，步入正题，沉声道：“兄长，弟欲将瑜儿嫁给卫王，您以为如何？”
崔玄暐放下手中笔，定定地望着崔长升：“你决定了？”
“原本下定了决心。但是今日与圣人一番奏对，弟又有些犹疑，想得到您的建议。”崔长升道。
“因为安乐公主？还是因为圣人的态度？”崔玄暐问道。
崔长升思忖片刻：“都有。圣人虽然不喜卫王，但卫王却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只是中宫与安乐公主夹在中间，弟又恐多生变故，故此感到有些忧虑。”
崔玄暐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见到张柬之了？”
“您如何知道的？”崔长升惊讶地望着兄长。
崔玄暐呵呵一笑，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心中既然有了决定，就莫再摇摆，下注最忌讳两面三刀。”
“好！”
崔长升得到了自己想到要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