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十分,高速公路由北至南方向,二十四岁的销售经理王文浩一边开着车,一边琢磨着晚上宴请客户的事情。
突然,一颗石子迎着他的挡风玻璃飞了过来,王文浩还没来得及反应,挡风玻璃便发出一声碎裂声,石子穿过玻璃打向他。
“啊!”他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扭头避让。
这一动,手里的方向盘便失去了控制,高速行驶的轿车一瞬间偏离方向,直直撞向旁边的隔离护栏,又翻过护栏在对面车道上打了几个转才停下来。
公路前面不远处的天桥上,两个孩子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然后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快跑”,两人转身就从另一侧楼梯跑下了天桥,一溜烟的没了影。
车里的王文浩直到失去意识,都没明白自己好好地开车回了一趟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也许这就叫祸从天降吧。
两个星期后的下午,正达律师事务所里来了愁眉苦脸的一家三口——十岁男孩高晓光,和他的爸爸妈妈。
“袁律师,我一个朋友说您打官司特别厉害,从来没输过。您这次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家啊。”爸爸老高一见到袁鹤临就死握住他的手。
袁鹤临的目光在他发黑的指甲缝上停留了一秒,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端出一个职业的笑容,“高先生,您客气了。只要有证据,我很乐意帮助您维护您的合法权益。”
说完他抽出手,转身出了会客室,“我去给您倒杯水。”
一旁的梁皎忍住笑,这家伙是急着去洗手吧,否则早就指使她了。
果然,两分钟以后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洗手液的味道。
“高先生,之前电话里您只说有人把您儿子告了,要求赔偿60万元,现在您能具体说一下案情吗?”袁鹤临问。
梁皎打开了笔记本。
“唉,”对面的老高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拍在旁边坐着的儿子高晓光的脑袋上,“还不是都怪这个死小子,一天到晚净惹祸!”
原来,老高家住在靠近高速公路边的一个村子里。高晓光上学的学校在高速公路对面,他每天放学都需要走天桥过马路回家。
十几天前,有一天放学以后他走到天桥上,突发奇想的从书包里拿出一袋子在学校操场上捡的小石头,想试试能不能从天桥的防抛网中间扔出去。
恰好同学张耀也从此经过。平时因为张耀成绩好,高晓光又是班级里最后几名,两个孩子属于互相看不上那种,几乎从来不在一起玩。
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高晓光提议比赛扔石子,张耀竟然答应了。两个孩子还约定谁扔出防抛网的石子最多,谁就要请对方吃雪糕。
于是他们站在天桥上用高晓光带的石子往外面扔,一边扔一边还数着数。
没想到正扔着,王文浩驾驶的车就开了过来,石子正好打在车窗上,然后就发生了车祸。两个孩子当时吓坏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里也没有和家长说。
过了几天,警察带着王文浩的父母找上门来。原来王文浩因为车祸受了重伤,警方调取王文浩的行车记录仪后,发现是这两个男孩在往桥下扔石头,这才导致了车祸的发生。于是王文浩父母向高晓光和张耀的父母提出了60万元的经济赔偿要求。
“那个石头不是我扔的!”老高的话还没说完,高晓光就跳了起来,“他住进医院,凭什么管我家要钱?”
梁皎和袁鹤临对视一眼,“你怎么证明石头不是你扔的?”
“证明啥?反正不是我,就不是我!”十岁的孩子在面前扯着嗓子喊,震得梁皎耳膜嗡嗡作响。
她一手抵在另一手掌心,比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转向老高,“现在警方已经确认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除非能证明打中王文浩车辆的那块石头确实不是高晓光扔的,否则赔偿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不是不想赔…….”一直没开口的高晓光妈妈搓着手,“毕竟是咱孩子惹的事,人家也伤得挺重,都是当父母的,看着也过意不去……”
“就是那个赔偿金额吧,有点高。”老高接口,“我家虽然做点小买卖,可是一下子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而且张耀家也不干,说不是他家儿子扔的。”
看来是两家孩子都死不承认这缺德事是自己干的。
“没关系,”袁鹤临淡淡开口,“咱们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把赔偿金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争取庭前和解。”
“至于另外那个孩子,他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他随手指了指高晓光,“和你儿子一样,光说没用,得有证据。”
高晓光又要跳起来,被老高往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你给老子坐着,惹祸的玩意。”
“就是他扔的,他准头好,比我扔出去的还多呢,凭啥光说我?”男孩梗着脖子不服气。
梁皎皱了皱眉。
第二天,在市中心医院,梁皎见到了车祸中的受害人王文浩的父母,而王文浩本人,还躺在ICU病房里。
“您好,我是正达律师事务所律师梁皎,受高晓光的监护人委托,来和您沟通一下关于赔偿金的问题。”她话音未落,原本对她态度还挺和善的两位老人就齐齐沉下脸来。
“我说你们这些律师,”王妈妈先开了口,“怎么什么人都给辩护呢?”
她指着ICU的玻璃窗,“你看看我儿子,他才24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工作上也挺受领导器重。”
“可你看他现在什么样?要不是那俩熊孩子,他能躺在这儿吗?”
梁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里面年轻的男人苍白瘦削,脑袋上缠着纱布,身上插满了管子,除了胸口还在起伏,看上去和死人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她抿了抿唇。
“我们要求他们先赔偿,是因为医院这边估计还得再花十几万,我们实在是拿不出来钱了。可那两家人推来推去都不愿意给,现在还找你来。律师,你来不就是不想给钱吗?”老太太抹着眼睛,“告诉你,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宁愿我儿子没遇到这事儿。”
“我一个好好的儿子被他们害成了这样,我找谁说理去?”
听着老太太的哭声,旁边王文浩父亲也弯下腰,把脸埋在了手心里。
“他们不肯让步?”看见梁皎回来,袁鹤临抬了抬眼皮。
梁皎摇头,“我没说出口。”
“那个男孩子大学刚毕业两年,车子是前两个月新买的,因为做销售没车不方便。他们家条件不怎么好,他出事这段时间,已经花了十几万,家里现在正在到处借钱。”
梁皎叹了一口气,“王文浩父母为了他的事儿头发都急白了。医生说他颅内还有出血,身上骨折也比较多,需要在ICU再住几天。就算以后恢复了,可能也会留下后遗症。”
“你说这样的情况,我怎么开口说60万太多了,能不能只赔偿医药费?”
袁鹤临靠在椅子上,静静听她说完,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开不了口?梁皎,那你去干什么去了?”
“你别告诉我你还给人家捐款了。”
梁皎一噎。
她还真把包里那几百块钱给了王文浩的妈妈。
“哦——”袁鹤临点头,“梁皎,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谁像你?自私、冷漠、没有同情心。”梁皎忍不住说。
“看来三年没见,你对我印象还挺深刻。”
正这时,邓帆走进来,听了这么一句,歪着脑袋看梁皎,“梁律师,你和袁律师以前认识?”
“不熟,”两人异口同声。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八卦之心突然熊熊燃烧起来。正打算拿出狗仔队精神刨根问底把两人关系挖出来,却被袁鹤临打断。
“监控拿到了?”他问。
“哦哦,拿到了。”邓帆赶紧把手里的U盘递给他。
袁鹤临一边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插,一边凉凉地看了邓帆一眼,“做律师没意思,准备改行?”
邓帆一愣,等反应过来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做律师挺好的,我就喜欢做律师。”
她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那个,袁律师,”梁皎有些尴尬,“工作场合,我刚刚说的话不太合适,以后我会注意分寸。”
袁鹤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神情却冷了下来,“好。”
见到老高口中的另一位当事人张耀,是第二天中午,在他家老旧的砖瓦房里。
与黝黑结实的高晓光不同,张耀是个挺白净清秀的小男生。“律师姐姐,”梁皎说完来意,他绞着手指,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我说不是我扔的,您信吗?”
梁皎有些为难,主要是这孩子看起来真的挺乖的。
“我们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法官信不信。”袁鹤临在旁边插了一句。
“哦,”小男生垂下眼,“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等张耀出去,他妈妈才开口,“袁律师、梁律师,我知道你们是老高家找的代理人,不可能帮我们说话。”
“不过我这儿子你们也看见了,老老实实文文静静一个孩子,能无缘无故往防抛网外面扔石头?这都是被他们家高晓光害了。”
说着,中年女人开始抹眼泪,“我问了我儿子,他放学走那过,高晓光管他叫小妹子,说我儿子不像个男孩子,没有男子气概。”
“要不是他这么激我儿子,我家张耀不可能和他比赛什么扔石头,更不可能被警察找上门。这几天孩子心理压力可大了,晚上偷偷在屋里哭,我们做父母的你说能不心疼吗?”
梁皎想起刚刚那个眼神,有些心软,“那张耀到底打中了那辆车没有?”
“我没有,”小男生端了两杯水进来,端端正正的放在他们面前,红着眼圈看看梁皎又看袁鹤临,“叔叔,我真的没有。我平时不大玩这些,扔得不好,总是被网子挡住。”
“叔叔,你相信我。”
袁鹤临的脸却黑了。
这孩子刚刚怎么叫梁皎的,他可记得呢。
与张耀父母沟通的结果,和袁鹤临事前预料的一样,他们宁愿打官司,也不愿意庭前和解。
“你看这小孩多有礼貌,和咱们代理那家相比,我更愿意相信他。”回去的路上,梁皎感叹。
“他父母说家里收入不高,张耀很懂事从来不乱花钱。要是这次一下子赔偿那么多,他们家可怎么办啊?”
袁鹤临嗤笑一声,“能怎么办?谁做错事都要承担责任。不过,”他看着后视镜里那间逐渐变小的旧房子,“他们家铁了心不赔,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证明不是张耀扔的。”
“万一真的被他们找到证据,高晓光家就要独自承担赔偿金。你认为他们有这个能力吗?”
“你昨天不是还说那对老夫妻可怜,赔偿不到位,他们只会更可怜。现在你还同情张耀吗?”
梁皎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出了村子转个弯,就是事故发生的地方。
高晓光和张耀读书的那所向荣小学,也在高速公路旁边,走进去,不过十来分钟。
在现场拍了几张照片以后,袁鹤临和梁皎就去了向荣小学。
“小同学,你放学要走高速公路边上过吗?”梁皎拦住一个小男生问。
“走啊,我们这儿的都是公路两边村子的,都要走。”男生指着自己的同学,“不信你问他们。”
几个男孩子点头,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家住在哪里。
梁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阿尔卑斯递给男生,“上个月19号晚上,你们几点放学的?”
几个孩子回忆,有人说5点,有人说那天老师开会,4点多就放学了。
“那有没有谁走天桥那边了,看见什么了吗?”梁皎继续问。
几个男孩突然闭上了嘴,互相看了一眼。
“听说那边出事了,”最开始说话的男生小声说,“不过我们回家早,没看到。”
“姐姐,是不是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害得别人撞了车啊?”有人问。
“嘘,”另一个男生手指抵在唇边,“老师不让说这事。校长也说不是光彩事,别人会笑话我们农村孩子野性。”
梁皎在学校门口问了一大圈,没有一个孩子看见事发经过。
袁鹤临倚在旁边一颗树上,等她走过去,他下巴往一个方向抬了抬,“问问那个小女孩。”
梁皎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十岁左右的女生躲在花坛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
“小妹妹,”她走过去,弯下腰和女孩子对视,“你那天走天桥过了是吗?”
“我……”小姑娘有些惊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就飞快地跑了。
梁皎要追,被袁鹤临叫住,她回头看见男人正盯着那个孩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个人回到城里,已经是晚饭时间。
“你把我放在地铁口就行了,”梁皎指着前面说。
“顺路。”袁鹤临惜字如金。
梁皎一边对着车里的镜子涂口红一边说,“不用了,我约了朋友吃饭。”
袁鹤临微微侧头,眼风冷冷地扫过来,突然一个急刹车,“下去。”
不知怎么的,梁皎就解释了一句,“是蔡苹苹,我大学同学,你也认识的。”
男人面无表情,车子却慢慢向前滑到了地铁口。
“那我走了。”她看他一眼,下了车。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那车早已经没了踪影。
梁皎自嘲地笑了笑。
“和前男友在一起工作有什么感受?”一见面蔡苹苹就调侃她。
“能有什么感受?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人,脾气坏说话又难听,一向喜欢俯视我的。”
蔡苹苹听她说完,凑近来盯着梁皎看,梁皎笑着推开她,“你看什么?”
“你这几年都没再交男朋友,难道不是旧情难忘?”
“谁说我不交男朋友了,我那是工作忙。算了不和你说了,赶紧点菜,晚上回去还要整理今天走访的记录。”梁皎岔开了话题。
第二天一上班,梁皎就听到一个消息,张耀家里也找了律师,这个律师不是别人,正是袁鹤临老东家金诚律所的女律师江淼。
“好像那家人和江律师沾亲带故,听说律师费收的很低。”孟小虎在办公室里讲着自己听来的消息,还不忘提醒梁皎,“没多久就要开庭了,梁律师你们要准备好哦。”
梁皎却在想着袁鹤临前一天说的张耀家里一定会想尽办法证明不是他,那现在他们找了律师说明什么?
她看向袁鹤临。
男人唇角勾起一个隐约的弧度,“这个案子,总算有了点意思。”
说完他转身往办公室走,随口交待,“梁皎,把那天拍的现场照片发给我。”
让梁皎没想到的是,开庭前三天,她接到了张耀的代理律师江淼的电话,约她和袁鹤临在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你去就行,”袁鹤临翻着手里的卷宗,“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事上。”
梁皎,“……”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梁律师,”梁皎一进门,江淼就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她还是上次那种打扮,穿着藏蓝色套装,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严肃的像教导处主任。
梁皎注意到江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目光中似乎隐约有些期待,然后又很快熄灭。
“你好,江律师,”梁皎和她握了手,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袁律师他正有急事要处理,不好意思。”
江淼垂下眼,“哦,那我和您谈也一样。”
她要谈的是张耀的案子,并且很直白地表示希望梁皎说服高晓光这边承担90%的赔偿金。
“张耀家的情况,梁律师您应该也听说了一点。前几年老人患了重病,日子特别艰难,这一两年刚缓过来点,又出了这个事。”
“如果真的按照60万元承担50%,那么梁律师,”江淼加重语气,“对这个家庭来说,可能就是一笔巨债。”
“而张耀,也会因此连大学都没办法上。”
她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地和梁皎对视,“就算这样,您也不愿意去说服一下高晓光一家吗?”
梁皎被她说得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她微微叹气,“江律师,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您什么。您也知道,从法律上讲这就是共同危险行为,您的当事人和我的当事人都要承担连带责任,而您说的那个比例显失公平了。”
“法律不外乎人情,”江淼有些激动,“高晓光家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富裕户,就算拿出来这笔钱,也不至于怎么样。而张耀呢,可能就是未来和梦想毁于一旦!”
梁皎抿着唇沉默了许久,还是最后摇了摇头,“江律师,我会试着去和我的当事人沟通,争取适当多承担一点赔偿。”
“不过,我们都是学法律的。法律讲究的是证据,您要帮助张耀,只有拿出证据证明打中那辆车的石头不是张耀扔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证据?”江淼的脸色慢慢冷了,“我有证据的话张耀一分钱都不用赔,又何必找你呢?”
“我原本以为你和袁鹤临不一样,看来是我想错了。”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只关心利益,毫无人情味。”
说完,她站了起来,从钱夹里拿出两张人民币放在桌子上,“我的我付了,抱歉,就不请你了。”
然后提起包,仰着头走了。
再见面,便是开庭当天。
“审判长,”等原告代理人陈述完诉讼请求,袁鹤临才站了起来,“考虑到给对方的身心造成的伤害,以及对方的家庭情况,我的当事人愿意接受对方的赔偿要求,但就赔偿金额,希望单纯依据医疗费用来进行协商。”
然后他陈述了赔偿标准和具体理由,又与王文浩的母亲和代理人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对方接受42万元的赔偿额,高晓光的父母也表示接受,第一步目标初步达成。
问题出在第二步,江淼代表张耀的监护人表示拒绝承担赔偿金,理由是导致王文浩车祸的石子,并不是张耀扔出的,从法律上讲,张耀不应该承担赔偿责任。
然后江淼申请了第一位证人出庭。
第一位证人是张耀和高晓光的班主任老师。
“王老师,”江淼走到她面前,“请问您担任张耀和高晓光的班主任多久了?”
“四年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从他们一年级入学,就由我来做班主任。”
“那么,您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两位同学吗?”江淼继续问。
梁皎举手,“反对,问题与本案无关。”
“当然有关,”江淼转身,指着由父母陪同坐在被告席上的张耀,“这件事发生后,我的当事人受到很多议论,法律有必要还他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证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审判长说。
袁鹤临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你猜江淼这招,是博好感还是给什么后招做铺垫呢?”
梁皎一怔。
不出预料,班主任说,“张耀是我班里的学习委员,这孩子虽然家境不太好,但他尊重老师、刻苦努力、成绩优秀,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那么高晓光呢?”江淼继续问。
班主任顿了一下,“高晓光这孩子性格比较跳脱,纪律性不太好。学习上也不太用心。不过体育不错,运动会上经常有他的项目。”
江淼点头,环视了一圈,“听说高晓光曾经打碎了学校教室的玻璃?”
“这个,”她犹豫了一下,看向高晓光父母,最后还是说,“是有这件事。孩子们课间活动,他和同学闹着玩,往篮筐里扔石头,不小心打在了一楼教室玻璃上。”
“死小子!”老高忍不住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江淼露出笑容,“看来与张耀相比,高晓光力气更大,而且扔石子打碎玻璃也不是第一次了,是这样吧王老师?”
说完她,点了一下头,回身对袁鹤临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律师用心良苦,”袁鹤临站了起来,“不过您的推断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一个淘气、力气大、而且砸碎过玻璃的孩子,就可以推断出后来被砸碎的玻璃也是他干的?”他挑眉,“如果这么简单,还需要法律系统干什么?每次有案件发生,只要去把那些曾经做过案的人都抓起来不就好了?”
旁听席上有人笑了出来,江淼瞪了袁鹤临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为了让大家对我的当事人也有一个客观的评价,我这里有两样东西,需要向王老师您确认一下。”
他走到班主任面前,举起手里的一张捐款收据,“这张收据显示,在去年学校组织过为一位生病的同学募捐,而我的当事人,当时捐款300元。王老师,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班主任点了头,“确实有这事,捐款不是强制的,所以捐的人不多,我印象比较深。”
“好,”袁鹤临又举起一张纸,“这是学校植树节活动的新闻稿,我的当事人主动报名参加了活动,并且获得了植树标兵的称号,王老师,这事属实吗?”
“属实。”
“所以,”袁鹤临摊开手,“除了江律师所总结的我的当事人的情况以外,他还是个有同情心,热爱集体活动的孩子。”
“然而,我并不认为这样就能推断出砸中受害人王文浩车子的不是我的当事人,就好像不能依据品学兼优来推断不是江律师的当事人张耀一样。”
审判长点头,“被告张耀的监护人,你们是否还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
江淼转头看了袁鹤临一眼,“有。”
袁鹤临挑了挑眉。
“我们找到一位证人,这位证人可以证明车祸发生时,我的当事人并没有扔出石子。”江淼抬起了下巴。
证人走进来的时候,梁皎瞪大了眼睛。
袁鹤临却淡淡看着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证人王小慧,请问你和高晓光以及张耀是什么关系?”江淼问。
“同学”。
“那么上月19日晚上放学的路上,你看到了什么?能和大家讲一下吗?”
王小慧推了推鼻子上宽大的黑框眼镜,目光在法庭上转了一圈,看到高晓光时闪烁了一下,然后和张耀对视了几秒,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看到了高晓光和张耀在天桥上。”
“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高晓光举起胳膊在用力扔什么东西,张耀站在他旁边。然后有一辆车突然砰地一声撞在护栏上翻车了。我吓坏了就赶紧跑回了家。”王小慧说完低下了头。
“你确定只有高晓光一个人在扔东西?”江淼问。
“反对,”梁皎举手,“反对对方律师引导性提问。”
审判长还没说话,王小慧抢着说,“我看见了,是高晓光一个人在扔东西。”
说完,她看了张耀的方向一眼,微微翘起了唇。
“这就是那天你让我问的那个女生,”梁皎打量王小慧,“当时她为什么不说?”
袁鹤临轻笑一声,“当时,大概还没有人找过她吧。”
他说完,走到王小慧面前,双手撑在证人席前面的围栏上,自上而下俯视着小姑娘,“王小慧,你的眼镜不错,新买的?”
“嗯,”王小慧本能的点头。
一旁的江淼却神色一滞。
“据你的同学说,你曾经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眼镜摔坏了,你心疼地哭了一节课,有这件事吗?”
王小慧看向自己的妈妈,袁鹤临挪了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有,还是没有?”
“有,”小姑娘有些紧张。
“如果我了解的没错,这件事恰好发生在上月19日,也就是事故发生那天的中午吧?”袁鹤临继续说。
“我……我忘了。”
“所以,你遇到我的当事人高晓光和另一位同学张耀的时候,你并没有戴眼镜是吗?”
“反对,”江淼举起手来,“此问题有引导证人的嫌疑。”
“审判长,此问题很重要,关系到证人证词的真实性。”袁鹤临反驳。
审判长点头,“证人需要回答。”
“我,”王小慧低下头,“好像没戴。”
“那么你的眼镜度数是多少?”
“300。”
“好,”袁鹤临露出笑容,像大灰狼要吃掉小红帽,“那么王小慧,你告诉我,在迎着西晒的阳光,隔了至少50米距离的情况下,你凭着300度的近视眼,是怎么分辨出同样穿着校服的两个男同学究竟是谁做出扔石头的动作的?”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我提醒你,做假证是犯法的。”
“反对,”江淼刚开口,袁鹤临回头冷冷扫了她一眼,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小女孩后退了两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他——”
她指着张耀,“他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不能上学了。我看他真的好可怜——”
“好的,我们明白了。”袁鹤临淡淡扫视江淼一眼,“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
江淼闭上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
“妈妈,对不起——”法庭门口,张耀低着头面对着自己的妈妈,眼泪直直地滴落在水泥地上。
张耀妈妈捂住眼睛,“要我们承担十八万,我们家到哪去找这十八万啊?”
张耀爸爸叹了一口气,“把咱们存的准备买货车的钱先拿出来吧。”
“那怎么行?”张耀妈妈不同意,“不买车,咱们怎么跑运输?怎么赚钱供耀耀上大学?”
“妈妈,没事的,”张耀抹了一把眼泪,“以后我放学了就跟着爷爷去卖土豆,我自己能攒出学费来。”
等一家三口的背影走远,梁皎叹了一口气。
袁鹤临瞥她一眼,“怎么,自责?”
“没有,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且高晓光家也接受了多承担一定比例,这个结果已经很好。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因为他是好孩子,所以江淼同情他,老师和同学都帮他,连你也认为他可怜,”袁鹤临回头看向法庭上悬挂的国徽,“可是法律,它给所有人维护自己权益的机会,即使那个孩子学习不好,也没那么讨人喜欢。”
“我觉得,这才是法律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说完,他大步走向停车场。
梁皎盯着他的背景看了一会儿,小跑着追了上去。
也许他说的才是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