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终

To终遥:

很高兴你能给我写回信,我的惊喜程度并不亚于你,你居然真的会读这封来历不明的信件,或许是因为我写到了生日贺信这个关键的东西吧。

你在1班也有了很多可靠的朋友,真好。我不过认为你的性格在哪里都能交到好朋友的,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偶尔也要回来多看看3班的同学们啊。

别的就没什么好说的啦,还是一样,如果有事情想和我说的话,写在纸的背面,然后放到门口的保安亭就好啦。

秋衡

To夏昱:

哦我亲爱的朋友,这几天又有了一场数学考试,我相信你可以考到满分,要知道我的直觉一向是非常准的,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会有数学考试,这是个秘密。

不过你也可以猜猜看,不会损失什么的。

想到你认为的答案的话,和之前一样写在这张纸的背面然后放到学校大门吧。

秋衡

后来,我又相继给他们写了许多信。终遥和夏昱,以及周围的同学都对我精准地知道他们的事十分惊讶,但夏昱确确实实吓了我一跳,他告诉我他早就看出我的失忆了。而且还对秋遥的事情表示遗憾,原因是我在晚上睡觉时说梦话无意中说漏嘴了,而他正好起来上厕所。真是没想到,这段时间内我依旧这么粗心。

看来我不能再给夏昱透露更多线索了,不然他马上都能知道我的实体已经消失这个事了,不过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呢?他大概率只是不确定而已。

白纸和同等数量的信封都仅剩最后一份,倒数第三封信里,终遥告诉我毕业典礼的事情,她希望我到场,我以距离过远为由委婉拒绝。

To所有同学、老师:

同学们毕业快乐!同时感谢老师们这些年来的关照!

秋衡

写完后,我动身前往学校,我看到了和在学校度过最后那个生日那一天一样美丽的晚霞。

夜深时,同学们走到广场上,相互依偎在一起,灯光并不晃眼,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整片广场都是充满祝福的笑声。

“快看!”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天空的某一处,一颗火星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停止后,化为一片耀眼的火花,黑色的天空此时也变得如此耀眼,云层被渲染成彩虹一样美丽的颜色。

一簇烟花谢幕,另一簇烟花缓缓升起,绚烂的火花不断绽放,所有人都欢呼着,倾诉着自己的理想。在时间的推移中,整片天空都洒满了烟火。

我站在人群中,听着人们的愿望,其中有着对未来的向往、对美好邂逅的渴望、抑或是对已经爱慕许久之人的企盼。或许像我这样的人,在这时许下有些过分的愿望也会实现的吧,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而非幻觉的东西存在的话。

人们结伴散开,靠在一起数着漫天的星星,牵着相惜之人的手走向更美好的明天,同学们、老师们、朋友们,所有人都在此刻获得了最完美的结局。

广场夜幕下的,只剩下立着的旗杆,还有独自站在广场中央的我。

烟花已经散去,无人留在只剩下路灯的此处。

可我还在等待着什么,我睁开眼睛,尝试看到秋遥所说的不一样的天空,可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和过去一样,和梦里一样。

我走出校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过了几天,我收到来信,是终遥代表所有人写给我的,她告诉我毕业晚会上的烟花十分的美丽。

我好想告诉她,其实我是知道的,那一晚的烟花点亮了本应寂静的黑夜,绚丽得足以将云都染成彩虹。可她寄给我的已经是最后一张纸了。

我打开所有信封,一边看着里面的信一边担心着什么,直到将所有内容全部看了一遍,都是我和终遥、夏昱的正常对话。我松了一口气,把所有信都放回,寄到了校门口的保安亭。

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一丝属于我的痕迹。即使在后续的岁月里,我照样会被所有人遗忘,但那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有那么一瞬间,我曾拯救过别人,就足够了。

我接受这对我杀人和逃避现实的惩罚,现在,我只存活于他人的记忆中,我的实体或许早已化为哪处河流中的一部分,它早已无人忆起,而现在存在的我,接受着孤独。现在,我却希望将这永恒的寂寞化作诗歌,即使同样无人记忆。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甚至不用放下一切,就这样跑出房门就好。

动身的前一刻,我看见放在镜子前的打印文稿:

精神记录10:

我问了医生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重要呢?”

“没有为什么。”

“可我还是想要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只要我这样认为,你就是重要的。”

我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在那之后,我的身体、精神记录只会给我自己看。

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心理医生了。

我冲出房门,房门外是清清楚楚的走廊、楼梯,一直到家门,房子里全都开着明亮的灯。我输入密码打开门,向小区外跑去。

一路上遇见的车辆多到分不清数量,按喇叭的声音时不时会传来。

“啊,抱歉。”我跑进隧道时不小心撞到了之前冲突过的少年,他看到我时表现得十分吃惊。

隧道里照样车来车往,远光灯让我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捂住眼睛,耳边传来车划破空气的声音,大脑渐渐被这声音侵占,声音越来越大,我跑得越来越快。

隧道在此刻却变得深不见底,前方变得愈发漆黑,无论我怎么奔跑都看不到任何光亮,我考虑着回头,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是秋遥的,又像是那个穿浅色衬衫的女孩发出的:“只要向前走就可以了。”

我继续向前跑着,后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把我抓住,我想要回头,身旁却传来织的狂吠,它在提醒我不能回头。渐渐地,它已经跑在我的前面,我却渐渐感到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就在这时,前方隐约出现一个光点。

我似乎看到了希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冲去,脚踝却还是被抓住,我看到两个哭丧着脸的人,正一点点地将我拉回冷酷的黑暗中去。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光点,指甲扣进石砖缝里,我不能在这里,我不能再回去!

织在此时跑过来,跳进黑暗中去,我听见撕咬的声音,那两个怪物哀嚎着,消失在身后,织也在黑暗中不见了。

我慢慢走向那个光点,随着我越来越靠近,我见到隧道的出口,靠在桥的一侧,向下俯视着流水,不远处隐约传来夏末寒蝉的叫声......

“所以,人为什么要变得虚假呢?”

“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好的人生吧。”

“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还有什么让人变得虚假的理由吗?”

“我觉得是有的,为了守护认为重要的人。

“所以,其实一切都很简单,不是吗?

我沉默了,我用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诶呀真是的,为什么哥哥都上高中了还是这么笨啊。”我的妹妹,秋遥在一瞬的光芒中转过身,我感受到她正微笑着看向我。

我想悄悄回头,却正好对上秋遥的目光。

秋遥的双眼是那样纯洁,好像从中流出的眼泪都会化成钻石,她的瞳孔就像天空和流水的交界处一样被深青色所填满,我从那双眼睛中毫无保留地看见了我自己,还有我的心。

“可我并未守护过你,是我杀死了......”我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哥哥并不是杀人凶手,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哥哥。”

“可为什么,我与你相比根本就不重要,你有着大家的爱,老师喜欢你;爸爸妈妈也认同你;同学们甚至嫉妒你。你的未来和明月一样皎洁又明亮啊。再看看我呢?唯一喜欢的写作也无法得到任何支撑,我连一篇能让人们满意的作品都没有啊。

“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所以让我走吧,秋遥,让我独自忏悔,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可是,我还想要听哥哥给我讲故事。”

我背对着秋遥停下了脚步。

“哥哥认为自己写的东西没有价值,但在我看来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作家,也是对我最好的人!如果哥哥走掉,不仅哥哥无法原谅自己,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了!”秋遥着急地跺着脚。

“可是,为什么呢?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呢?”

“因为哥哥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又来了,别说了。”我攥紧拳头,狠狠咬住牙齿,舌头抵在门牙上,“为什么说我是你很重要的人,我明明只是作为哥哥在保护妹妹而已,就算换个人来他也会这样做,就算秋遥不再是秋遥而是另一个女孩子我也会保护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根本,根本不值得被你看作是重要的人......”我马上就要语无伦次:

“而且秋遥都知道的吧,我也一直在嫉妒着你,一直在希望得到你所拥有的一切,你在信里所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她轻轻地跑过来,鞋子在地上发出小小的“嘀嗒”声,我什么都没有做。

倏然间,秋遥从身后抱住了我,她把脸埋在我的背上,和那个离家出走的晚上一样哭了出来:“哥哥到底在说什么呀,我确实知道很多东西,但绝对不是哥哥想的那样啊!”她抬起头,止住哭泣,但她并未松开手,在她眼里,我依旧一言不发。

“真是的,为什么哥哥这么笨,不仅总是那么固执,还总以为只有自己承担了一切!我知道的是哥哥一直独自承担着很多痛苦,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睡,所以我知道哥哥在四年级的时候被关起来脱光衣服挨打。也知道哥哥一直讨厌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和老师,他们嘲笑哥哥,贬低哥哥,可是哥哥根本就什么都没做错!如果哥哥一定要让我给出一个认为你很重要的理由的话,我不会说因为秋衡是我的哥哥,而是因为秋衡是一个坚强的哥哥!哥哥从来没有向我说过这些让人难过的事情,我想哥哥根本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因为他根本就不嫉妒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认为哥哥重要,不是因为秋衡是我的哥哥,而是因为我的哥哥是秋衡,是你!”

“秋遥......”

“难道哥哥这样隐藏自己,变得虚假,不正是为了保护我吗!“

秋遥松开了手。

我哀叹所有逝去的生命

在没有离开的季节

“对不起。”我的两只眼睛一同流下眼泪。

当人们因重逢而喜悦

我只注意到

崩溃的羁绊

还有

盲目哭泣的谁

“对不起。”我转过身蹲下,看着秋遥的眼睛,我想闭上双眼,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

明日的一切早已注定

“对不起。”声音逐渐变得哽咽,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秋遥身上传来的温暖、她的心、和我自己的。

月光落不到的角落

剩下不断改变的世界

和不愿改变的

孤独的我

“对不起啊。”身体渐渐下落,此时的月亮那么明亮,水面不再汹涌,耳边的风轻轻呢喃,和遥远的天空一样宁静而祥和。

依旧不愿承认

唯那寂寞的一瞬

成就了余下

人生的永恒

“对不起......”眼泪和语言,在此时没有任何意义。我牵起秋遥,秋遥同样牵起我,我们站在平静的水面上默默倒数,一起抬头,发现星星发出的光是如此洁白,温暖的雪花从银河中倾泻而下,秋遥和我一起伸出双手,雪花在手中越积越多,清晰的纹路倒映出我们的脸,秋遥和我微笑着看向彼此,在深青的夜色里,走向流水与天空的交界处......

昨日的我已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