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的少时,小钟沔还是小钟沔的时候。
天衡宗里,他日日见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身形瘦削的小姑娘,浑身是伤的从通天阁出来。
春来夏往,秋迎冬至。
师兄弟们,都换上了新装,沉浸在年的红中,而她,还是泡在了血的红里。
那日,他记得很深。或许是,那年的雪很大。
这天,所有人停下功课,可以各自消遣。唯她独自一人,穿了件泛黄的白衣,顶着大雪,又朝通天阁走去。
出阁时,已是一身红衣。通白的雪落在她的头上,衣中,脚下,洗出了血。
她似乎并不察觉,拖着血,在积雪中走着,走出了条她的路。
而另一条,扫平雪的路,走着的,是其他人。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他的小师姐,她叫罗殷。
钟沔在后院中,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天空吐白时,他抬眸上看,光照亮了他的眼。
钟沔静默半响,本想起身回房。哪料怀里的仪盘,感受到了什么,不停地震动了起来。他心头一动,取出追魂盘,见它摇指东南方,想也没想立刻飞身而去。
“师兄,你醒了嘛?”贺晓烟在钟沔的房前连敲了好几声门,可迟迟没有等来人。
她心头不由担心了起来,一咬牙顾推开了门:“师兄,我进来了。”
床上被褥整齐,根本就没有睡过的痕迹。
贺晓烟见此,脑里冒出个荒唐念头:钟沔师兄,会不会不喜欢和她在一处,所以独自离开了。
她被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拍了拍头,这才压下心中的不安,四处找了起来。
可找遍了酒楼也没有见到钟沔的身影,心中的惶恐从眼里冒了出来。
隔了好一会,她眼里一亮,昨夜和师兄在一块的是师姐,问下她不就清楚了嘛。
贺晓烟满头是汗的,停在了罗殷房前,缓了一会,刚想敲门,一个人影就挡在了门前。
轩轻声道:“她刚睡下,不要打扰。”
贺晓烟微愣,压着眉,眼里满是疑惑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轩,勉强开口:“轩公子,我找师姐有急事。”
轩不动,定定看着贺晓烟,眸光半凝:“你是想知道你师兄去哪了。”
贺晓烟有些排斥地躲开了他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被轩看透了。
她平复了好一会,才道:“轩公子,可瞧见了我师兄。”
轩沉吟半刻,轻轻开口:“他好像追什么东西去了。”
贺晓烟得到答案,心头一喜,无意与轩对视后,莫名有些心虚,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轩静静地目视她离开,不动声色地把罗殷房外的避声障,给又加固了一层。才放心地又坐回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守着房里的人。
追魂盘一路引着钟沔来到了烟雨楼,楼前红绿灯笼下,歪歪站着几位身姿曼妙,点好脂粉的女子,正眼含秋波的勾着路过的男子。里面传来声声艳语,阵阵丝竹管弦声,好不欢乐。
钟沔顿住了脚步,皱眉凝神确定了几次,发现没有找错地方。
面色愈发黑沉,紧握着剑,冷冷的凝着烟雨楼,目光一沉,抬步往楼去了。
楼前拦客的姑娘,从钟沔出现时就注意到他了。他面容俊朗,单单站在那就有凌然正气,不正就是话本里的如意郎君嘛。
见他走来纷纷缠了上去,丝毫不惧他周身的冷气。
在她们眼里,世上只有两类男人。进楼的男人,和不进楼的男人。
只要他肯进楼,管他什么冷气寒气,在这温柔乡还怕捂不暖嘛!
钟沔横剑厉声道:“姑娘自重!”
此言一出,惹得姑娘们捂嘴直笑,眼波都又柔了不少。丝毫是不怕这句“自重”,只觉得久违,许久没有听过这句话了。
里面有个年岁稍大的女子笑道:“公子,第一次来吧。这自重的姑娘们啊,都在楼外,这楼里啊,只有姐姐和妹妹。”
钟沔漠然不语,握剑的手又冷了几分。忽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曼儿姐,不要逗我钟沔兄了。”
说完,徐鸷清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了曼儿的怀里,笑道:“给姐姐妹妹们添点脂粉。”
曼儿一听,笑吟吟地领着其余姐妹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朝徐鸷清柔柔一笑。
钟沔郑重抱拳:“多谢解围,徐少爷。”
徐鸷清摆摆手,笑道:“应当的,钟沔兄来这是?”
钟沔低声道:“找东西。”
徐鸷清一听,眉头不由惊挑:“这不巧了嘛,我也来找东西。不过,是找美人。”
钟沔一边走着,一边听他说。听见他说找美人时,眼神一动,却是什么也没有问。
徐鸷清也不想瞒他,毫不避讳道:“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比你师姐更美的人。”
美到能让他,可以看看别人。
钟沔冷冷看了言徐鸷清,他还穿着昨夜的锦衣。依稀还能闻见酒气,他依旧笑着,眼下的青云却比他的笑,更为显著。
他顿时哑言,也借此看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徐鸷清要找的哪里是美人,而是他丢掉的心,这里真的有嘛。钟沔不知道,他能确定自己要找的东西在这,可帮不了徐鸷清。
徐鸷清十分热心地帮钟沔和这楼的刘嬷嬷用银元打了招呼。
刘嬷嬷忙招呼着两人进了一间十分华贵的厢房。递给钟沔一块令牌,笑呵呵道:“少侠,只管拿着它,姑娘们不会为难你的。”
交代完钟沔就扭着她粗壮的腰肢,去忙着给徐鸷清张罗美人去了。
“钟沔兄,你且去吧!我在这慢慢等美人。”徐鸷清躺在摇椅里,惬意地望着钟沔笑道。
钟沔见此,也不再多耽搁,又道了声谢,握着引魂盘,闪身出去了。
徐鸷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苦涩。
他单指叩椅,门口的嗒嗒步履声,与之重合,丝毫震不开他的心。
钟沔跟着引魂盘上了顶层,上面只有一间房。门前装饰了不少鲜花,各各含苞待放,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花香萦绕在四周。
“你是谁,怎么来这了!这可是我们花魁娘娘的房间!”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见贸然出现在这里的钟沔,立马高声呵斥。
钟沔扯出令牌道:“我来找东西,无意冒犯。”
小丫头见他手里有嬷嬷的令牌,脸色稍微好点,瞥了钟沔一眼,也不去管他,转声敲起那间房门:“花魁娘娘,嬷嬷叫我来唤你下去见徐少爷!”
屋内无人回应,细听下来只有微弱的哭泣声,和一些吱吱的声音。
小丫头心中疑惑,正想再问门时,突然,一阵疾风从身后劈过,门轰然四裂。
一道白影飞身而进,正是刚刚那个行为古怪的男子,她气急也冲了进去。本想好好骂骂,这个不知礼数的家伙。哪想,里面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只冲上她鼻尖。
小丫头定睛一看,花魁娘娘躺在地上,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压着她。黑气游走在她身上,她的皮正一片片的被吸附在黑影上,嫣红的血不断的流出来。脸上,失去了皮的包裹,血红的肉直接淌了出来,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幕景象,直接吓得小丫头,惊声大叫,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钟沔面色一沉,点足拔剑,狠狠刺了进去。剑柄大震,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青囊剑。钟沔反手画诀,打在剑柄上。瞬间,剑身青芒大亮。
“嘭”地一声,黑影炸开了花,化成一团黑烟往门外飘走,留下的就是一个空了壳的黑扇虫。
钟沔凝眸往床底瞧了眼,冷声道:“劳烦姑娘,替她收尸。”随后,取出追魂盘,提剑纵身追去。
过了好久,床底爬出个红裙的女子,她脸上满是泪痕,妆容全糊在一起,头发凌乱,双眼涣散,宛如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