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小兄弟,你准备前往何处?”
“谭大哥,我要去西环,它离这儿近吗?”
眼看随时会下雨,金海岸不免有些心急。
“恐怕走上一晚也难以到达。”
“这样吧!谭大哥这里倒是有个地方能让你借宿一晚。”
“那多不好意思,恐怕会打扰到人家。”
只见谭大哥叫了一辆人力车,便说道:“济世堂。”扬手还付了钱。
也不管金海岸同不同意,就将他推了上车。
“不不不,我妈常说,无功不受禄。”
“海岸小兄弟,说不定哪天等你有了出息,还能帮到我!”
“若有时间,再来探望你。”
金海岸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见那车夫已拉下油布,快步拉车离去。
“符善,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一个真诚有志气的实在人。”
“走吧,莫让得尊等候多时。”
舒舒服服,还是头一回坐,金海岸又有些不忍,拉车的岁数已经不小,自己年轻力壮的却骑在他身上。
那拉车的开口说话,讲的却是广东话。
金海岸一句也没听懂,就跟听鸟语似的。
伴随着雷公电母的降临,下起了蒙蒙细雨。
到达目的地后。
见中门大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写得笔酣墨饱。
反正金海岸也不懂欣赏,狂风吹得一旁的大榕树,哗哗乱叫,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此刻金海岸的心情亦是如此。
大门前,看见一老一少正往外走。
“宗珊、宗珊,眼看就要下大雨了,不如先吃完饭,稍等片刻再出去。”
也不顾及眼前这少年为何焦急,金海岸便走上前说道:“您好!”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只见那少年伸出双手,用力地与金海岸握了握。
嘴里还念念有辞:“符善、得尊他们到了,都到了。”
“常伯,这位小兄弟就交给您了。”
只见他匆匆坐上人力车,在细雨中渐渐消失。
金海岸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少年听闻谭大哥他们的到来,兴奋之情都写在他脸上。
金海岸被常伯请进了客厅。
只见常伯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小砂锅,客气地让金海岸赶紧吃。
“这是宗珊的晚饭,小兄弟方才也看到了。”
“他人啊!哎,不说也摆。”
“正好让你给碰上它了。”
常伯揭开锅盖,顿时米香扑鼻。
只见这小砂锅里,白米饭上面放着些腌肉腊肠,让人看了不禁垂涎欲滴。
“确实美味啊,常伯,这饭之所以好吃,是因为这小煲的缘故?”
“当然好吃,这饭叫做煲仔饭。”
“最初的煲仔饭出现在广州,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岭南地区的特色美食。”
金海岸心想,这煲仔饭的叫法还真是有趣。
难道是因为砂锅的容量较小,所以才被称为煲仔饭?
傍晚时分,大雨倾盆而下。
金海岸在药材店后堂的床榻而卧。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味,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你不能说它臭,因为中药本身就具有五味杂陈的特点,中药的每一种味道,都对应着它所治疗的病症。
清晨,天气再度放晴。
走出中药房,金海岸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苦涩的芳香便渗入了骨髓,多么好闻,这就是神秘的中药味。
一大早在门口等待的金海岸,希望能再见谭大哥一面,这个盼望自然也落了空。
常伯前来送行,说道:“宗珊他们经常不见踪影。”
一路上的观察,真是大开眼界。
戴着白色尖帽的西洋人确实古怪。
金海岸并不知道,他们在教堂里一面念着哈利路亚,另一面又是一偷厄拐骗的修士。
还看到有人把那卷得像牛屎一样的黑布帽披在头上,他们凶神恶煞地拿着藤条在马路上维持治安。
这些印度人被视作英国的忠实仆从。
正因为这个缘故,人们蔑称他们为阿三。
街上一些路人脚穿木屐,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女人身上衣袍则是两边开了一大截,露出那白花花的长腿。
金海岸不忍直视,难道这就是南国风情吗?
后来金海岸才知道,这是一个华洋杂居的城市,被称为殖民地,是英属领土,他日是要拿回来的。
到达新的环境,一切都新奇而有趣。
来到一个旧街区。
这栋老房子饱经岁月的侵蚀,看楼龄已久,周边环境十分脏乱。
其中一间屋子内有人在争吵,左邻右舍都在旁观。
金海岸听出是苏州话,立刻感到十分亲切。
他走近也准备看一下热闹,只见一少年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从人群中冲出。
他径直冲撞在金海岸身上。
那少年抓着他衣领就要揍,一中年阿叔忙上前阻止,少年恼气,拂袖而去。
中年阿叔见金海岸有点生眼,便问道:
“小兄弟,没事吧?有没有撞到你?”
金海岸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胸膛,他强装镇定。
“没有,没事。”
中年阿叔一听口音,便问:“你也是苏州的,苏州哪里人?”
金海岸,只是笑了笑。“请问阿叔,这楼内有没有一个叫叶运财的人。”
中年阿叔怔了一怔,“你找他所为何事?”
“他是我的表叔,我是从苏州而来。”
中年阿叔,凝视着眼前之人,越看越觉得像自家侄子,激动之余也问道:
“金立天,可是你父亲?”
金海岸赶忙点头,“您认识我父亲?”
“我正是你的表叔叶运财!”
他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把金海岸拉进了屋内。
“你母亲身体怎么样?家里人是否都安好?”
“都好着呢。”
金海岸应道,接着他面露难色。
“只是家中人口众多,而且又听闻荒年即将来临,所以我才来投奔表叔你。而后打算在香港谋求一份活计。”
只见叶运财口中喃喃道:“都是我害了诺言,她着实命苦,是我害了你们。”
之后,情绪好点的叶运财跟住述说了刚才吵闹之事。
那个少年叫叶秋,是他的大孝子,整天在乌烟瘴气之地厮混。
“你以后,少跟他学在一起。”
金海岸心想,原是父子俩。
有吵闹,方有交流。
不然你骂你的,我过我的,变成老死不相往来,那得多没意思。
金海岸,环顾四周。
见屋子格局不大不小,虽敝旧却未被遗弃,吃住睡共两间。
最令海岸感到好奇的是电灯,即便四周漆黑一片,只要用手一按,“啪”的一声,整个房间就亮了。
晚上叶秋回来,两人皆为同龄人,很快便打成一片,金海岸与他有说有笑。
日子过得飞快,转瞬便是半年。
叶运财在永利街口租有铺位,主要的营生是订做鞋和修鞋。
而金海岸却是在叶秋的帮扶下,找到了一份搬搬抬抬的工作。
金海岸聪慧机敏,又能吃苦耐劳。
码头的人闲暇之时,都热衷和他唠嗑几句。
很快金海岸就能说上半吊子的粤语,虽说造句不太准确,但已经足以表达意思。
这码头归怡和行管辖,乃是伍氏家族的产业。
伍氏家族与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将茶叶、香料、瓷器等诸如此类出口到南洋或西方,实则是暗中勾结私运鸦片生意。
怡和行的账房先生,来自穷小子之身,他跟叶秋打小就一起玩乐打闹,两人亲似手足。
叶秋在西环也混得有模有样,进出都有地痞流氓作为随从,专门给隐君子们提供鸦片散货。
这叶秋可是滑头得很,介绍金海岸到怡和行的工作,每月竟然从中拿走二成。
他还表现出一片好心的样子,这让善良的金海岸有感激之情。
任劳任怨的金海岸,一心只想着补贴家用,勤俭吃苦,乐观开朗,那知道叶秋的小九九。
金海岸,还是一位特别有正义感的青年。
这不,这天码头帮派发生了冲突,正好让伍家的三小姐遇上。
在码头搬货的金海岸,哪曾见识过这种场面。
见昔日的工友们就像躲瘟神一样,全都躲了起来,不敢有半分牵扯。
金海岸也打算跟去躲的时候。
突然场面变得更混乱不堪,车辆彼此碰撞,打斗中,他听到有女子的求救呼喊声。
那辆失控的汽车,朝着码头的海里冲去。
英雄救美,是多么老套的情节,他以为只有在梦里才会碰到的事情。
此刻,这大宅占地极为宽广,还建在半山腰之中,从这里能够望见宽门阔的海面。
真是个极好的地段,这房子怕是价值千金。
隔天,金海岸被邀至这伍府。
远远传来管家的声音。“大老爷,救人的英雄在里面。”
金海岸一听,立刻涨红了脸。
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留着白色胡须,身着锦衣华服的老者缓缓步入厅堂。
老者对金海岸说道:“有些人天生就勇敢无畏,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挽救他人的生命,这是极为难得的君子风范。”
金海岸得知老者是三小姐的爷爷。
便礼貌地问道:“那女孩还好?”
“当晚就出院了,没啥大碍。”
“她父亲还在广州谈生意,小兄弟,我代他感谢你。”
金海岸微笑着,不知怎样回答,好一会儿,才说:“东家,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之后,管家向大老爷禀报:“他什么都不肯收,便走了。”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倒是有点骨气,但这年头为人处世,不能太过老实,你越老实,越容易遭人欺凌。”
“他可识字?”
管家回道:“认识几个。”
“把他安排到东仓港口库房去。”
隔天,她前来探访他。
叶秋被这三小姐的花容月貌,险些勾走了三魂七魄,果真是娇艳动人的可人儿。
叶秋便道:“你到永利街口便能找到他。”
金海岸,谦卑地站着不语。
眼前这位三小姐,那金黄色的头发如同秋天的麦浪随风飘动。
当初在海水里没发觉,现在仔细端详。
她精致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当她半靠近,还伴有阵阵香气袭来。
得知,三小姐叫做伍芳菲,英文名叫苏菲莉安,由于她妈妈是花旗国人,所以她属于混血儿。
那天的她,正好从花旗国搭乘游轮回香港,竟然如此凑巧地碰上了。
说着说着,金海岸的肚子里传出咕噜的声响。
金海岸为了消除尴尬,笑着说道。
“你看,中午还没到,肚子里那个就先叫开了。”
紧接着,两人笑了起来。
金海岸对伍芳菲说道:“我看你也是风尘仆仆地出来。”
发现离她不远的保镖不停地看过来。
他们不能离保镖走太远。
金海岸只能领着她去隔壁的档口,吃个云吞面。
伍芳菲笑着发问:
“你经常吃这个?”
金海岸点头回答:“刚来这里的时候,以为不好吃,看到面细发黄,可一咬下去,有点韧性,很爽口,还有一股葱香,一口鲜美的汤喝下,没法形容那美味。”
“且看这云吞小小的,我每次吃上三碗才肯罢休。”
在这段时间里,她俩将西环的美食吃了个遍。
与见多识广的三小姐接触之后,金海岸早已不再是初来乍到的阿蒙。
她教给了他大量书上的知识,有问必解,毫不藏私,将自己所学到的尽数教予金海岸。
时光怱怱。
金海岸已经十分喜欢香港这个地方。
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自由自在,毫无拘束。
他并不介意留在香港扎跟生活,哪怕再辛苦也心甘情愿,等日后再有了些许小事业,把母亲和弟妹们接过来,那就无需再为他们担忧牵挂了。
这天。
两人躺在码头的甲板上,分别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
伍芳菲问:“海岸,日后你有怎样的打算?”
“等有了些许钱财,开个小食摊。”
“将来,或能成为一个酒楼老板。”
“呵!海岸,这个还真合适你。”
“你那么能吃,别把自己摊位的食物吃光了,到时不知拿什么买给顾客。”
一旁的伍芳菲,她发出如银铃般的嬉笑声。
辗转望过去,她那蓝眼睛,简直是一对猫儿眼。
金海岸不禁想起喜家小姐,她同样也拥有一对这样的猫儿眼。
真想告诉她,他当下所遇所闻的一切。
“明天,我要动身去广州了,我的假期结束了,海岸,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金海岸翻了下身,便坐了起来,说道:
“怎么会,这般突然。”
心底嚷叫着,分别才知友谊的可贵,似乎突然间他要失去些什么了。
伍芳菲看得出他心情复杂,可能有许多话要说,也可能没有。
“千言万语融为一句,勿忘我,海岸,再见!”
金海岸摆摆手,愣愣地站在原地,友谊总是短暂无常的。
那天晚上。
金海岸一回来,就见到叶秋哭得像个小孩,属于嚎啕大哭的那种。
他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秋喃喃地咒骂着,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在这儿,一方面要忍受港英政府的压制,一面又受到革命运动的波及,更要面对不时登陆的台风暴雨。”
“父亲就是在这样一个漩涡中,将我抚养成人。”
“他在永利街每天起早贪黑,还要缴纳各种各样的税务、保护费,每天的日子都得精打细算,虽然我们过得艰辛,但也算是乐在其中。”
金海岸急切地扶起叶秋,一味摇晃着他,试图夺下他手中的九江双蒸。
“叶秋,你醒醒,别再胡言乱语,财运叔到底去哪了?”
叶秋却发了疯似的用力推开金海岸。
重新夺回那酒,仰头猛灌好几口。
随后,他冲着摔倒在地的金海岸怒吼:
“那些英国人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打死咱们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那小小的官衔罗卜臣,只因定做的皮鞋有胶水的刺鼻味,就硬说是皮鞋有毒,以此要挟我父亲赔偿一笔钱!”
怎知他那向来安安分分的父亲就突然发火了。
只见他父亲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那洋人是番邦,是红毛鬼,叫他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大声吼着,这是华夏大地,绝不是你们洋鬼子能撒野的地方。
那红布缠头的摩罗叉,二话不说就用手中的藤条把他父亲打得半死。
然而,这罗卜臣仍不解气,竟用腰间的火器射向他父亲。
还污蔑他父亲,说要抢夺自己身上的火枪。
金海岸先是一惊,嘴巴微张,随后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呆立在一旁。
接着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眼神中满是悲愤,心也凉透了,满是愤愤不平!
忽然,“嘎!”的一声大叫,金海岸五官扭曲,额头青筋暴起,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