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话语，淡然的表情，带着慵懒之意。
山道立时寂静。
寂静之中，暗潮涌动。
山道之上，各自阵营，一左一右，互相对峙，剑拔弩张的氛围凝结，一场更为激烈的冲突随时会爆发。
突兀。
一道声音响起，略显稚嫩，带着清脆感。
“我跟你走！”
眸光流转，却见邓凰漪从陆煊的背后走出，站立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的神色从容，颇有种大无畏的感觉。
她的心中清楚，看的明白。
此间局势，看似李承泽落在下风，论实力，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
一个万中挑一皇室护道者。
一个尚且不知何等身份的青衫居士。
若是双方爆发冲突，他们三人胜算绝不会太高。
但世间诸事，绝不是凭借拳脚之争，意气用事便可解决的。
大诸的王朝，乃是李姓，李家人掌握统御这座天下，能够屹立万年之久，而不倾颓倒塌，自有其身后底蕴，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隐藏在冰面之下的，却如泰岳。
大诸，这座巨鳄雄狮，始终静静匍匐在地，俯瞰着这片四境天地，剑炉纵然是再强，也难以抵抗住大诸的怒火。
山道上遭遇的冲突，一切的一切，皆因自己而起，要害症结全系她一人身上，她并不想看到双方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场面出现。
既然如此。
不如自己跟着李承泽离去，避免这次冲突。
她直视着李承泽。
“你能保证不为难他们？”
“当然！”
李承泽回应的很果断，落在邓凰漪身上的目光充满炽热。
局势紧张之际，邓凰漪能够主动站出来，这是极好的一件事。
面对冲突，身后站着大诸皇室的李承泽自然不会畏惧天下任何一座圣山。
但——
打心底，李承泽不愿意爆发冲突。
原因在于。
一旦他与剑炉爆发冲突，那么，他将再无机会可以得到真凰，而他也将因此丧失可以在庙堂中站起来的机会。
他笑了笑，极其认真。
“我李承泽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跟我走，今日一事，赵七的逆臣之举，剑炉的冒犯之举，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全然当做没有发生。”
这话说完，神情忽得阴翳下来。
“当然，若是你中途出现幺蛾子，企图逃跑，或者反抗，那我李承泽便会动用一切手段，让剑炉在这座天下彻底消失，让他们所有人为你愚蠢的行为陪葬！”
“你可以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你，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反抗之举。”邓凰漪轻声道：“在做出决定时，我已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很好！”
李承泽嘴角噙着浓郁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审时度势，他喜欢这样的人。
他伸手，对着邓凰漪勾了勾。
“过来？”
邓凰漪深吸一口气，准备向着李承泽走过去。
却被一只手抓住。
如此状况，李承泽面色忽得又一次阴翳，望着拉着邓凰漪之人，阴翳眸光一闪而逝，但终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静观变化。
当邓凰漪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失控的局势再度被他掌控，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你当真决定这么做？”
陆煊皱眉，这样的选择，他当然无法接受，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心中难免过意不去。
从燧山将邓凰漪带出，说好要带她去观世界，去看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不想。
方才走出燧山，便碰见三皇子李承泽。
眸光一瞥，陆煊心中闪过一丝厌恶，李承泽那样略显苍白的脸庞，一眼辨别，邓凰漪落在他的手中，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陆煊沉声道：“只要你反悔，我们所有人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哪怕需要面对的是大褚铁骑。”
“不必。”
邓凰漪眸光低垂，心如明镜，剑炉断然无法抵抗大诸铁骑。
大诸朝廷有一强大阵法——锁仙阵，可以将一方天地的元气尽数斩断，远比人皇法旨限制天地来的更强。
剑炉若是被困在锁仙阵中，哪怕剑炉众人再强，待到体内元气耗尽，也会死在大诸铁骑之下。
即便有源源不断的元气加持，即便剑炉有十二境修士，也无法抵御大褚铁骑的冲锋。
人力终有穷尽。
十二境修士再强，也不过是人间最强，终究有疲倦的一刻。
大诸铁骑冲锋过后，必定会有实力超绝的人物坐镇后方。
同境对决，哪怕有一丁点气机的差距，便足以决出胜负。
大多数的时候，铁骑这数百条人命便是送出去给人杀的，目的是为了消耗。
而坐镇在后方的超绝人物，只求用这些人命的堆积，能够堆出足以决出生死胜负的一线之差。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与朝廷正面冲突，剑炉是断然没有胜算的。
“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想连累你们。”
邓凰漪冲着陆煊微微一笑。
陆煊有些恍惚，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在嘉阳城。
送给弥隐寺老僧一双破鞋，老僧称呼他是大善人。
想到嘉阳城的结局……陆煊突然觉得有些讽刺，问道：“你觉得我是个好人？”
“当然。”
邓凰漪傻乎乎笑着，她满脸认真，语气坚定道：“你带我走出燧山，又为了保护我不惜与大诸为敌，当然是好人，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
陆煊没有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邓凰漪。
“走了。”
邓凰漪一挥手，朝着李承泽走过去。
这一次。
陆煊没有阻拦。
有些别离，不会相见，有些别离，会有再见时。
山与鸟不同路，他与邓凰漪不会是两个世界的。
至少。
目前来说，他们只是短暂交集。
但陆煊相信，他与邓凰漪定然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清风拂大岗，山道彻底寂静。
邓凰漪走向李承泽时，剑拔弩张凝结的气势得到缓和，逐渐消弭。
马车旁，李承泽和陶水镜交耳摩腮，两人在低声交谈着。
而那位皇室护道者则是在默默处理着伤口。
赵七的一剑，深可入骨，凭借着他强大的十境修为硬撑，方才没有在这一剑下死去。
不过——
残留在伤口处的剑气交织，撕扯着他的血肉，想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重伤状态。
但这位护道者眼中除却痛楚，还有些许兴奋。
十境修士，人间罕有。
能够互相对抗的机会自然少有。
这次与赵七的战斗，虽然重伤，但得到了莫大好处。
或许。
能够让他修为更近一步。
十境修士，人均天骄妖孽，唯有天赋最强者，才能踏入十境，并且，继续向前，看到十境之后的风光。
到达十境层次的修士，所思所行皆旨在修行，没有什么机缘造化会比提升境界更好的事了。
轰隆隆——
天穹之上，突兀风起云涌。
李承泽捏碎一块玉佩，打开一条直达中州皇城的空间通道，璀璨光柱从穹顶轰然垂落降下，笼罩着停靠在山道上的马车。
狂风涌动，车帘蜷倦。
马车之内，有三人。
他们即将离开这里，前往中州皇城。
莫大牵引力之下，马车在璀璨光柱中缓慢升空。
在此过程——
邓凰漪始终注视着陆煊等人。
随着马车的升空。
她眼中的众人逐渐变小，变小，最后凝聚变成黑点，直至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而。
山道上的陆煊等人同样如此。
两两相对，双双无言。
如此这般，直至狂风停止，光柱消失不见，升空的马车遁入虚空中。
“噗……”
璀璨光柱刚消失，山道上非常突兀出现吐血声。
陆煊惊疑，望了过去。
只见赵七精神萎靡，面色颓然，一整个身躯摇晃险些坠倒，若非手中的剑作为支撑，以及，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的苗锈，他可能已经坠倒在地。
“怎么回事？”
陆煊皱眉，疑惑不解，
赵七不是刚顺利晋升十一境，本该气血巅峰，强大至极，实力更上一层楼，怎么会突然如此？
“大道如火，气血为薪材……刺杀大诸皇帝遗留下来的大道伤没好，他又强行晋升破境。”
吕念霜没有如陆煊一般惊疑，面色淡然，像是已经猜想到了结果。
“强行晋升？”
陆煊一时难以说上话，因为他的确在赵七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黯然暮霭死气。
“强行晋升的结果，只有一个……”吕念霜唉声一叹：“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寿元即将干枯。”
这话一出，陆煊沉默下来，眸光低垂，赵七不顾大道伤带来的影响强行破境，大概率是为了保全自己和邓凰漪。
“你不必自责。”吕念霜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赵七这么做完全是咎由自取。”
“素玉真去了皇城，传出身死的消息，他本可缩在剑炉，可他偏偏要行篡逆之举……时至今日，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还有一愿，没有完成……”
赵七虚弱开口，他气若游丝，仅在数秒时间内，形销骨立，形同枯槁，好似下一秒，就会倒在狂风中。
他看着吕念霜，眼中带着哀求之意，他知道，如此状态，想要完成这个愿望，只有吕念霜可以帮助。
“真是个犟种！”吕念霜痛骂一声：“死到临头了，也想着出一出风头。”
作为序列在第十二位同门师兄弟，又怎么会不明白赵七的意思。
吕念霜痛骂过后，抖了抖衣袍，拿出一粒漆黑的丹丸。
“这是通天丸，可以让你短暂恢复气血巅峰状态。”吕念霜将通天丸交给赵七，提醒道：“但你要记住，通天丸的药效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想要干的事情，就要赶紧的干。”
说着。
他将通天丸送入赵七口中，依照赵七如此虚弱状态，是断然没有办法自己动手的。
咀嚼、吞咽。
接着。
轰隆隆——
赵七身体中传来闷雷声，通天丸发挥作用。
随后。
赵七苍白的面色浮现红润，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充满了生机。
但同时。
他眼中的暮霭死气，也是加重一分。
赵七的确活不久了，他的生命只剩下半柱香的时辰。
香断，命陨。
通天丸的加持下，赵七恢复了气力，如同正常人一般，不再需要苗锈的搀扶。
“多谢。”
赵七对着吕念霜拱手一礼，尊崇的同时，也让人有种莫名的心疼。
他这样的人，身体中本隐藏着猛虎，本该是一个时代最为闪耀的星辰。
他本不该如此的……
吕念霜亦是一叹，摆了摆手，道：“时间有限，去把未尽之事做完吧！”
赵七不再说话。
倏忽一下。
狂风一卷。整个人消失不见。
“他去了哪里？”
陆煊询问。
“书剑湖！”
“去哪里做什么？”
“去了结一桩因果。”吕念霜走向暗红葫芦，边走边说道：“在行刺大诸皇帝前，赵七曾有一个心爱的女人……”
听到这话，陆煊大致能猜到结果。
刺杀大诸皇帝后，遭受朝廷通缉，丰厚悬赏，引起无数圣山教统的追杀。
书剑湖在追杀赵七诸多圣山教统名单内，在追杀的过程中，书剑湖抓住了他心爱之人……
“那女人怎样了？”
尽管已经猜到了结局，但陆煊还是问出了口。
“还能咋样？”吕念霜白了他一眼，爬上暗红葫芦，道：“当然是宁死不屈，死了呗。”
“……”
陆煊沉默下来，他知道赵七去书剑湖要做什么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也是一个陨落之夜。
“走吧！”
吕念霜爬上暗红葫芦后，招呼着陆煊和苗锈。
“我们也去书剑湖？”
陆煊跳上暗红葫芦，安稳站好后，开口询问。
“你倒是聪明。”吕念霜微笑道：“接下来，书剑湖会很热闹，会掀起一场渲染大波，这样的事情锁死错过了，想来会很可惜。”
“况且……”
她顿了顿，唉声一叹道：“赵七这个人不省心，作为同门师兄弟，总得替他收尸。”
“事至如今，所有一切，都是赵七咎由自取，剑炉帮不了他，至少能帮他把尸体带回剑炉。”
暗红葫芦被驾驭驱动，在昏暗的天穹飞掠，向着书剑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