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的侧门紧闭,却还是有小股寒风透进来。
暖气全聚在后面,因而第一排湮在昏昧和低温中。纪枝怕冷,不免把下巴往围巾里再埋了些。
校庆晚会正进行到尾声的抽奖环节,她陪室友周思思来看表演,而对方作为礼仪小姐却忙得抽不出时间坐下,好不容易得空,小跑过来语气挺急:
“枝枝,我实在忍不住要去趟厕所,你帮我替一会儿,去引导一下接下来的颁奖嘉宾!”
“叫沈斯衍,是这次赞助最高的商业大佬,很重要……”
说完便扬长而去。
按流程单写的,礼仪需指引嘉宾提前离开观众席,从第一排斜前方的隐蔽台阶通向台侧候场。纪枝被突然委以重任,扭头朝后方望去——
视线在礼堂最中间一排停留,各路重量级人物都坐那里,无一不西装革履,显出中年成功人士的辨识度。
哪个才是沈斯衍?她拿不定主意,默默在心里轻叹出口气。
反正在其中之一,纪枝打好腹稿,决定等会站走廊旁边,念完名字光做手势就好。
只是她刚站起来,右手边不远处,未发一言的年轻男人像有所察觉般也起身迈步。擦肩而过时,那人倏忽在她面前停住,话间清淡:“走吧。”
?
饶谁也想不出,本来该在主位的人物居然冷冷清清坐第一排的阴影角落,穿着随意却风度极佳,生人勿进的气场凌驾。
纪枝愣了下,因为惊讶而迟迟未有反应,沈斯衍便侧头掀眼看来。
视线宛如利刃,淡而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纪枝呼吸一紧,生出种奇异的、莫名熟悉的错觉。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见过你?”
放在这样的场合,很像种明显且低端的搭讪。
但冷色调灯光下,纪枝眉目如画,眼神不掺杂一点杂质,左眼角下那颗不太明显的浅色小痣衬得眼尾更柔,模样实在无害。
她根本不记得他。
沈斯衍定定看着她,默了数秒才开口,清冷声线里藏着无法察觉的隐晦情绪:“枝枝。”
“......你见过我?”
纪枝换了句式,惊讶里多了份错愕。
她咬字向来和性格一样慢,声音又软又糯。
下巴从酒红围巾里微抬起,唇红齿白,像只糯米团子。
沈斯衍垂了垂眼睫,没有给出明确回答,仅道:“你朋友这么叫的你。”
——文字游戏,可以解读为“刚听到你朋友这么叫你”,又能代表“一直知道你朋友都这么叫你”。
他没再讲话,越过纪枝往前走,不动声色换成离门更近的那边,帮她挡了风。
余光里,见纪枝果然跟印象中一样没什么防备心地点了点头。她没细究沈斯衍话里的深意,当做巧合乖乖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到后台,便有其他的礼仪匆匆迎来,鞠躬请沈斯衍往舞台中央走。
主持人昂声激情地宣读起介绍词,配合台下校长那副“与汝荣焉”的虚荣表情,以及其他嘉宾带头鼓掌的殷勤劲儿,台下的欢呼声在见到沈斯衍优越的样貌时,达到新一轮高潮。
他在众人的期待中,将手放进红色抽奖箱。
箱子里是检票时回收的票根,之前按学院和班级分发,序号与大家手里的晚会入场票一一对应。
“那就请沈先生为我们隆重揭晓,哪位幸运同学会在今晚抽中一等奖——”
“枝枝?还在发呆想你那个比赛的作品呢?”
耳边冷不丁凑近的女声,与主持人的声音一同响起,让纪枝回神。
周思思去完厕所回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为了感谢你刚刚帮我,我决定介绍几个肌肉男给你当模特,保证你突破瓶颈。”
纪枝参加了今年国内外联合的冬季油画大奖赛,这届主题很抽象:Glitz,闪耀。
拿到题目,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也是唯一一条画面,就是一双眼睛。
但由于记忆已经模糊,画面朦胧,无论怎样改,始终都达不到满意的效果,进度一直停于勾线止步不前。
比赛二月截止,离交稿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纪枝最近一直为此苦恼。
可刚刚,她遇到了那双与之相似的眼睛,并且灵感迸现。
纪枝愣愣地看向台上,看向男人的方向。
沈斯衍握着话筒,修长指尖夹着薄薄的纸面,黑眸微动,微眯了下眼竟也偏头扫来,跟她恰巧对视:
“326号。油画系一班的,纪枝。”
一等奖的奖品,是台价值两万多的最新型号相机。
专业不对口,纪枝拿着闲置,便送给了新闻系的周思思,正满足她需要。对方收到时猛亲了纪枝两口,讲“我们家鼎鼎大名的吉祥物果然名不虚传”。
那相机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一周后,深城的半山会所。
作为传闻中神秘的富人消费地,二楼的景象与楼下类似酒吧的开放区截然不同。
灯光昏暗,气氛也宁静得古怪,古色古香的包厢门都紧闭着,轻盈的爵士蓝调如流水般在空气里流淌。
周思思拉着纪枝,在其中一间的门口停住:“门牌号204,我同事发我的地址就是这。”
她记者实习的期末作业,新闻选题定为灰色交易带。同组的人前几星期以身诱敌,据说跟会所的总经理已经混熟,现下正在里面把人灌醉,拿到了后台钥匙,让周思思过来拍几张有用照片当素材。
“枝枝,你就站走廊等我,我很快出来。”
纪枝抿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面对好友自信的神情,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乖乖靠着墙壁等待,起先安静如常,但很快,从门缝传来阵玻璃碎裂声,伴随男人粗犷的辱骂,紧接着听到痛呼和尖叫:
“枝枝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