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出什么事了?吵得很。”
浓妆穿吊带裙的年轻女子把门掩上,想了想主动去搂说话者的脖颈,“刚看了眼,我认识的同学。她在电视台那实习,估计想拍什么被金经理抓到了。秦少,你看能不能……”
“你同学?那不也是P大的学生么,象牙塔里半瓶墨,不知天高地厚。”
秦锡嗤了声,不掩讥讽,“老金他一早就看出来了,故意装成中招,请君入瓮演给她们玩呢。”
“年年都有记者来这么一遭,真是不嫌烦的,活该。顾罂,你他妈自己就在浑水里,这回想做好人,我给你脸了?”
顾罂被他直白地怼回,一时噎住,深吸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表情:“好歹还住同一个寝室。那个记者能说是自作自受,金总想怎么处理无所谓,但她还带着个很乖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起,与这事无关。人家一个画画的,万一被伤及无辜,不好吧。”
“老子说了不算。这儿有话语权的可不是我,你真有本事就去沈哥那求情。”秦锡冷笑了声,半开玩笑也是拒绝。
圈里皆知,沈家那位最厌管这些事,接近不得。
因而旁人听着,仍旧嬉嬉闹闹的,没谁把这段对话当回事。
却没料到,坐最里模样淡漠的男人竟真抬眼,倏忽看过来:“叫什么名字?”
男人总冷沉游离于喧闹外,极少会开口。
顾罂听到声音时不免一愣,被他随意扫来的一眼震慑,浑身血液宛如被冻住般哑然,包厢内亦顿时一片寂静无声。
沈斯衍蹙眉,很轻地“啧”了声,神情略不耐又重复了遍:“你刚提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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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机被砸了,周思思在里面被扇了耳光,半边脸是肿起的,她那同事更早被拆穿,估计情况还要不好。
包厢外,纪枝被满嘴哄笑着“小妹妹就跟我进去喝杯酒”的男人紧逼,步步后退。
那人满脸横肉,表情油腻,见她不肯就欲直接伸手去拽。
下一秒,陡然被道外力往旁边狠狠摔出。沈斯衍按着对方胳膊反骨节一扭,“咔”的声整条脱臼,他动作干净利落。
那人感到剧痛,扭头一声嚎,未脱口的怒骂待望见来者的面容后,嗓子却像被掐住般发不出任何音,只灰溜溜朝墙根缩,很快便逃不见影。
近距离目睹,纪枝显然有被眼前的一幕吓到,隔了好久才堪堪回神,唇珠上无意识地咬出了红印。
和上次遇见时的冷淡疏离感不同,此刻的沈斯衍透出股睥睨而狠戾的气场。
沈斯衍放轻语气,走到她跟前:“枝枝。”
“出什么事了?”
人在危险和紧急的情况下,会对身边的同伴产生本能亲近。
纪枝听见他的声音,那根紧绷的弦才倏忽放松。她眼眶有些泛红,眸间蒙了层水雾,白皙的手指攥紧衣角几分,越想快一点开口,反而越不成句,连带肩膀也轻轻发抖起来。
沈斯衍对她的异样似乎不觉得奇怪,他半蹲了下来与纪枝平视,身影将她笼罩住:
“不着急,慢慢说。”
他投来的视线专注,受蛊惑般有镇定人心的作用。
纪枝稳了稳心跳,虽语速不快,但能完整讲述。
“嗯。”沈斯衍听完,很淡地应了声,对包厢里的具体情况没什么了解的兴趣,只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我一直等在外面。”纪枝摇了摇头,尾音很低,“我听见了思思的喊声,但还是走慢了半拍……”
她仍围着上次的酒红围巾,白色棉服,眉目纯净是叫人会移不开眼的精致。
纪枝从小就性格温吞,婴儿时期的一场高烧导致她比常人略慢,因而平时不怎么说话。
不说话时,单抿唇笑,软得像只娇养出的小雀,摸一摸它的漂亮绒毛便引来软乎乎的贴,连拒绝都小声。
而单纯的东西,往往是两种极端情绪的诱因。
保护欲、破坏欲。
沈斯衍眸色暗了暗,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叫你把外面那个一起带进来,磨叽什么——”
这厢话音刚落,包厢里有人骂骂咧咧走出来,正撞见道眼熟的背影,在跟他口中的小姑娘讲些什么。
金堂吓得酒醒,对眼前这幕感到讶然,也几乎同时意识到自己是惹到了不好惹的主,舌头打结似匆忙将后半句咽回,改为试探:“沈……沈公子,您这是?”
“若是因闹得太吵打扰到了您雅兴,还让您亲自出来,鄙人……鄙人实在无以谢罪。”
都是商业场上练出的老江湖,他自觉腰弯得很低,手上同样随机应变,顺势将握着的酒杯双手奉上:“……敬您。”
十足十的恭敬,话很稳,只是颤抖的指尖使慌乱暴露无遗。
沈斯衍掀了掀眼皮,手腕搭上纪枝肩头,将棉服帽子轻扣在她脑袋上。宽大的帽檐遮住纪枝的视线,也挡住了金堂上飘的目光。
他做完这些才缓缓转身,伸手接过。金堂一喜,结果下一秒,杯沿却是漫不经心地微斜,酒液尽数浇在地面上:“小孩子不懂事,给点教训也就罢了。但若做得太过,难免反噬。”
“有个词叫玩火自焚。”
地毯洇湿,听者的心也跟着寸寸沉下去。
“……您教育的是。”
若在的是秦家的秦锡,他还尚能应付,但沈家的这位大公子,手段冷血城府极深,还有那些隐秘传闻……
金堂思及此,抬手竟利落给了自己一巴掌,客气讪笑:“是我今天喝多了,您千万别计较。”
这场大动静的插曲总算收场。
周思思的男友接到电话后匆匆来接她去医院,和学校在两个方向,不顺路,纪枝思及晚上查寝不能全缺,便让他们先走,自己再另外打辆车。
外面下起了小雪,落在肩头和眼睫,纪枝举着手机等待司机接单,前方不远处却倏忽停了辆保时捷。生怕吓着她似地,连喇叭都未摁,只交替打近光灯示意。
深城牌照,车身通体漆黑
后座车窗摇下,沈斯衍清冷的侧脸轮廓收敛,嗓音淡淡:
“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纪枝侧身坐在他旁边。
车内安静,有淡淡的熏香,暖气让她冻得白生生的脸恢复些血色。纪枝刚上车没多久,手机就震动几分,有消息跳出来:
【纪枝,检查过了,思思只是皮外伤。经理不仅赔偿了相机的损失,还道了歉。】
【我查过了,会所背景很深,后头牵扯到深城上流圈的大腕,前年就有丑闻爆料但立马被压了下去。这次思思算长了个教训,害你也一起受惊,抱歉。】
【还有,那位姓沈的先生是你朋友吗?替我谢谢他。】
是周思思男友代发的。
纪枝读完顿了会儿,微转头看向左手边表情淡淡的男人,措词:
“那个……谢谢你呀,今天帮了我们。”
夜色已经沉了下来。
两边路灯朦朦胧胧的光隐约透进,映着沈斯衍的面容如玉,脸上看不出什么欲望或情绪。
靠得这样近,每个动作都清晰明朗映入眼帘,纪枝注意到他正用手帕擦拭着长指。
“你手受伤了吗?”
她想到他为解围而砸人的那下,以为是流血,不免有些担心。
不过却猜错了意。沈斯衍单纯只是洁癖作祟,压抑着因触碰到肮脏东西而翻涌起的烦躁。
他闻言默了瞬,眉梢微挑:“有点。”
而后好整以暇等待对方反应,就见纪枝果然相信,眼睫颤了颤:“那要包扎吗?还是也去趟医院?”
再下一句估计是“我会承担所有的医药费”,说不定还想把车费一并礼貌付了。
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诚恳的四个字:知恩图报。
太好骗了。沈斯衍不动声色地想。
他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纪枝露出的小截后颈,再缓缓移开。沈斯衍摁着食指的第二指节,微蹙眉,涌动的情绪再睁眼时已恢复平淡。
最顶尖的猎人对毫无危险意识的猎物抛出钩,“不用,没什么事。”
他说:“下次见面,你可以请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