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都是客房和杂物室,走廊尽头有上了锁的一间,经过时沈斯衍微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转头提醒:“那里不常用,积灰,枝枝以后别进去。”
目光所及,连地板都透着反光的清洁感,不像是会有地方避开打扫的样子。
大抵就是随口一提,纪枝想。她没细问,同样也并没意识到,对方这句话似乎带着默认的笃定,以她会常出现甚至住在这里,作为假设前提。
她点点头,跟着沈斯衍进入放映室。
室内空间很大,铺就厚厚的羊毛地毯,无论暖气还是设备,都比私人影院更舒适。
早有准备般,沈斯衍竟调到了还在热映的电影片源。
男主角有些眼熟,纪枝看了会儿,想起就是之前在拍卖会望见的,那个姓江的男明星。
遮光窗帘拉起的暗色天地,沈斯衍并排坐在她旁边,视线安静而专注,配合着他身上那种冷沉的气息,很容易就让人极快融入,沉浸在观影氛围内。
他将摆着红莓的小盘子端给她,动作太自然,似乎自身对它的兴趣不大,只是专门给纪枝洗的。
纪枝当初挑时,选的是水果店里最好的品种。
冬天上市的奶油红莓个头最大,果实熟透了就变为深红。她小口咬下去,果然很甜。
尝了两个,又猛然从电影抽身,偏头偷瞄了眼沈斯衍掩在昏昧中的半边侧脸,温声问:
“……你要吃红莓吗?”
下意识的分享举动,将红莓递到对方嘴边。
饱满的果实在她指尖,被暗色光线镀得像颗红亮的玛瑙。纪枝伸到一半,犹豫这样是不是不礼貌,正欲改成放到他手里——
沈斯衍却倏忽低下头,就着这个动作,轻咬上红莓尖。
一口不够,他漫不经心咀嚼的动作都透着股斯文感,周围渐沾染上湿润气息。纪枝像被定住般不敢移动,可指腹还是似有似无地,蹭到了对方唇瓣。
大概是不小心,她察觉到指尖麻麻一下,被沈斯衍用齿贝轻轻咬住,转瞬即松开。
沈斯衍半掀起眼皮,目光落到她因惊讶而略大的漂亮眼眸,缓缓滑到唇珠,最后淡淡移开。
极平静的一眼,神色如常,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再正常不过的互动。
纪枝落入他深井般的眼底,却恍然久久置身于某个漩涡,每多停留一刻,便能被席卷进去、被挣脱不开地蛊惑。
砰砰,砰砰。
有一百只缺氧的兔子在心口扑腾起来,像被猎人晕乎乎捏住后颈。
前九十九只反应慢吞吞得统一,而仅剩的最后一只,在小贝从楼下偷溜到房间门口的那“汪!”的声中,双脚扒拉着挣脱开落地。
耳边覆着的水膜也随之被戳破,慷慨激昂的电影台词都沦为背景,只听得真切彼此间细微的呼吸声。
好像有点不对劲,好像自己已经不受控地在觊觎对方美色,纪枝心想。
思绪快化成一滩软绵水,她长长眼睫轻颤,无法分心顾及耳廓快烧起来的烫度,只低头胡乱看向地面。
“很甜。”
沈斯衍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半晌轻笑了下,给予评价。
“枝枝。”他叫她的名字,看着她因害羞粉扑扑的脸颊,和随动作露出的那一截细白莹润的脖颈,眸光微沉,几乎冷凛地扫向远处突然闯入的雪纳瑞。
凌厉得压迫感极重,小贝抖了抖毛,低低“嗷呜”半声缩起脑袋装死。
纪枝对这一幕无所知。
她只听到沈斯衍的声线在耳边响起,以近乎温柔的商量语调:“你想和它玩的话,每天都可以过来。”
“……”可惜诱惑在纪枝现下的鸵鸟心态中,只奏效一半。
好半天,她才糯糯开口,尾音飘着犹豫,“这样会打扰你的……而且,我还有系里的寒假实践……”
“怎么会呢?”
她忘记收回的指尖,被沈斯衍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淡淡道:
“枝枝怕打扰的话,那我就把它带到华宴吧。”
“你们的实践地点不就在那么?到时候枝枝来找我,我给你的表格盖章写评语。”
-
所谓寒假实践,其实就是美院给学生统一安排的短期实习。
而华宴集团,确实隶属于沈家,位处商业区最繁华的中心,在商圈如雷贯耳,高层领导的保密性极强。
想来院里能跟其谈成合作,肯定下了大手笔。
底楼楼侧,较冷清的半开放区域。
这片未来将用于参观展览,所以长达十几米的空墙便需要以上色的图案装饰,实现立体墙绘改造。
虽是专业所在,但毕竟耗时长且机械,在外面的天寒地冻里盯久了难免乏力,因而不时有叹气声飘荡上空。
纪枝是其中最安静的那个。
她不恐高,所以主动承担了高处的绘制任务,站在脚手架上,乖乖巧巧地调递来的颜料。
然后举着刮刀,微眯起眼算大致的落处。
旁边的一众同学还在老老实实用画笔勾线时,她已经能不用打稿就一笔成型,刮刀在手里用得灵活,丁点间形成了利落的虚实明暗。
这也算当年艺考时练出的技巧——她速度慢,总归要在其他方面弥补。
通过前期温吞细致的无声观察,将画面在心里默默定形。心中自有沟壑,反而下笔更稳。
“克莱因蓝?”
正画着,忽听见底下有人说,传来道很有特点的女声。
“是群青。”纪枝专心填补色块,便没回头,嘴上仍认真地解释,咬字温软:“虽然肉眼看不出明显区别,但群青的色系更大,克莱因蓝是由它调配成的。”
那厢闻言,沉默了小会儿。
数秒后,复又开口笑了笑,“是我班门弄斧了。你画得很好看,小姑娘。”
有来有回,倒形成了完整对话。
纪枝手上微顿,转头朝下看去,看见一个打扮典雅的女人,也正抬头打量着她。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美”字透着种沉淀。
红唇、黑色高跟,头发用簪子随意挽在脑后,合身的套裙侧绣着不规则的暗红墨绿缠花……使整张面孔也掺杂了点异域血统,这份成熟的美里,没有顾罂似的攻击性,是相反的温婉。
“谢谢。”纪枝礼貌对她点点头。
视线也恰好顺着往旁边望,与迈步往这个方向走来的,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堪堪对视——
那女人率先转身,绽出笑意,姿态颇熟稔地迎上去,也隔断了视野:
“徐助,实在不好意思联系了您的私线,我找斯衍……”
交谈传来,纪枝也收回视线。
那两人一前一后,往华宴大楼里走远。
等背影全消失了,和纪枝负责同一块绘画的同学,才从脚手架另一边冒出头,眉目之间都有些兴奋:“枝枝,刚刚跟你说话的女人,应该来头不小。”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他衣服上的标志,代表是华宴的总裁助理!上流圈的沈家你听说过吗?你说她会不会……”
纪枝捏着刮刀的指尖不自觉紧了紧,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缓缓眨了眨眼睫,告诉自己集中注意力专心画画。吐出的小口呼气,几乎很快,就在寒冷的室外温度中化成白雾。
却没料到,方才那位穿西装的男人,不多时复又折返而来。
他让身后的人把箱子里现订的热饮下发,“同学们可以休息一下,华宴安排大家到员工食堂就餐。下午的工作,等晚一点再开始——”
这可是原本享受不到的待遇,意外之喜。
一众欢呼和忙去挑选饮料的身影中,他走近几步,朝表情尚茫然的纪枝,恭敬笑了下:
“纪小姐,沈总请您去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