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拍卖师激昂的介绍词,项链的光芒也微微晃动起,倾洒而落,从各个角度看都让人叹为观止。据说是国内某顶级珠宝设计师的收尾之作,仅此一条——
因震撼而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氛围被推向了高点。
在场有不少人,都是专门为它而来的。
“好漂亮。”纪枝认真观赏了片刻,衷心称赞道。设计师的色彩与构图一定学得很好,哪怕观者对设计理念并不了解,也会生出与其内涵共情的惊艳感。
她喜欢这样的配色,或许可以作为灵感,运用进要参赛的画里。
无意识的感慨声很小,但沈斯衍仍精准捕捉到,偏头似随口询问:“很喜欢?”
“它的宝石颜色会随光线变化,如果能用笔画出来,应该会很好看。”纪枝不设防地乖乖点头,如实答。
已经以一千万起拍。
拍卖师的话音刚落,举牌不断,纪枝先前看到是那位男明星也在其中,出手即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有人跟价。
“两千一百万。”
“两千二百万。”
“……”
他们斜对面的一个包厢内,有位打扮贵气的中年女人阔绰出手,动作间透出势在必得。
随着没有停止过的叫价,价格已经超出预想,也超过私人收藏的理想价位。
男明星犹豫了下,并没有再跟。那位神秘贵妇以“两千五百万”暂居第一,露出满意的笑容。
无谁继续。
应该就是由她最终拍得,纪枝望了眼,心想。
她沉浸在现场你追我赶的紧张氛围里,没注意身旁的沈斯衍。
哪知这个节骨眼上,始终表情平淡的对方,却冷不丁随手举起牌,漫不经心地摁响银铃:“三千万。”
很突然的截胡。
他这样的人,深沉得像幕后控制全局,不急不缓。配上清冷遥远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又有什么意图。
可即便再无法揣摩,也依旧无法阻止转瞬间,沈斯衍成为引人瞩目的中心焦点。
其他包厢的人循着声音源头纷纷望去,视线杂乱逡巡。
被沈斯衍微皱眉的戾气一眼扫过,震了下不敢再多探究,只隐约瞥见他身侧坐着个干净又漂亮的小姑娘,懵懵地慢半拍,也是同样讶然。
纪枝愣了愣,后知后觉想到这场拍卖中,沈斯衍从头到尾都在陪自己说话,没买什么,估计也是专门等这条项链的。
她不自觉坐得更直,跟着呼吸一滞。
拍卖师手上的小锤欲落不落,提得人心紧张,很快扬声重复道:“三千万!现在是三千万!请问还有人愿意加价吗?”
方才的中年贵妇没料到眼下这种情况,视线狠狠投向沈斯衍,像认识般眉梢凛起,表情显出古怪的扭曲。
她咬咬牙,最后一次出价:“三千五百万。”
这是要往天价上提。
手上的芒果慕斯也顿时不香了,纪枝歪头偷瞥了眼沈斯衍,见他下颚线棱角分明,依旧平静。
她咬了下唇,心想等会儿他万一争不过,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
毕竟以前在相似场合,她曾目睹过外公对旧棋谱痛失所爱,对于这方面,她还是很有经验的。
有半秒的安静。
沈斯衍却似乎对竞争对手的反应早有预料,他不动声色地,再度缓缓举牌:“四千万。”
场内一时寂静。
再喜欢,人鱼之泪也只是件珠宝,价值有限。
没有谁再看不出,这位中途冒出的大佬一定要将东西带走,以至对价格根本不在意。
没有谁再肯跟价。
拍卖师许久不见这种场面,短暂愣了下,不过凭借职业经验极快回神,熟练掌握节奏连喊了几声,最终激动宣布:“好!四千万成交!”
锤音落地,场内掌声热烈响起,一阵嘈杂。
关芷紧捏着精雕栏杆,指节气得泛白,红唇翕动:“沈斯衍那个怪物什么意思……他旁边坐的是谁?”
以她的视角望去,正巧有悬挂灯笼的流苏垂落,遮挡视野,只隐约看清了纪枝的半边侧脸。她觉得有丝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他身边什么时候有女人了?”
侧身守着的管家忙擦汗,想了想开口:“不清楚,但大公子也许是拍来有别的用途……”
“他拿着条项链能有什么用途,无非是讨谁欢心罢了!他也配抢我看上的东西!”
怒意与另一边的氛围,倒形成鲜明对比。
拍卖会的负责人亲自将项链送来。
近距离,纯黑天鹅绒上,它比在展示台时更幽蓝,更流光溢彩。
沈斯衍接过,漫不经心地轻扫了眼,手腕微扭便放回了收纳盒,朝纪枝递去。
“可以画画用。”
画?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太大,纪枝怔松,一时没消化对方动作的含义,水润眸子瞪得圆溜溜。
沈斯衍倒毫不急,也不催促,颇有耐心地一直伸着,未收回。
纪枝缓缓地眨了眨眼,从他的言简意赅里听出了目的。
他是要送给她……四千万的项链?
就因为“想用笔画出来”这句?
沈斯衍的目光太专注,冷淡又勾人,纪枝迎上的刹那有些恍惚,心脏稳稳当当地重跳了下,继而泛起从未有过的细密波澜。
饶是在溺爱出名的外公那,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几乎像在以千金买一笑。
纪枝耳廓通红,连带脖颈也泛起淡淡粉色。
她好半晌才凑出句完整的话,轻摇头拒绝,咬字绵绵:“无功不受禄的。”
“而且,你答应做我的模特,应该是我付给你报酬才对。”
纪枝被家里教育得很好。
其实纪老爷子的后半句原话是,“一切示好非奸即盗”,但无论怎样,她都不可能把沈斯衍往坏人形象想。
他帮她,不会为她的温吞语速奇怪,相处时总进退合宜让人舒服……
她在心里,不自觉把天秤往沈斯衍那偏了偏。
纪枝无意识蜷起的指尖,以及苦恼的咬唇动作,把心理活动暴露得明显。估计再沉默几秒,小姑娘就要开始盘算,收下后要不要卖画还钱。
沈斯衍定定看了她两秒,鼻息发出声轻笑。
酥的像轻撩,尾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在:“枝枝怎么这么乖。”
商业场上的谈判技巧只需一丁点运用,纪枝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以多给我画几幅作回礼,小画家。”他平静地陈述,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物品的处理方案,“礼物只送给你。你不喜欢,那就扔了,没有关系。”
“……扔?!”
纪枝浸在这句的余震里,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他带有侵略性的逾越。
沈斯衍的指尖抚过她脸侧,滑过发烫耳廓,他淡淡重复:“嗯,扔了。”
脸明明很瘦,只有他巴掌大,捏起来却肉乎乎的。
小雀有点炸毛。
幸好适时的敲门声响起,打破氛围。服务生走近附在沈斯衍耳边说了什么,他眸光微动,眉梢蹙起,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厌恶。
仔细交待完“枝枝,我去对面见一个人,你稍等一会儿”,顺势将项链放在了小姑娘的掌心。
……
“沈斯衍。”关芷斜眼瞪着,压低的音量里愤怒不加掩饰,“你是专门来膈应我的对吧。”
“您想多了。”沈斯衍没什么表情,“价高者得,是拍卖会的规矩。”
他的确知道关芷会出现在这,但同意前来,只是为给拍卖会主人的亲自邀请留面子。
对拍品,对这位继母,他平等地视若死物。
关芷显然并不相信,浓妆下她姣好的面容已不再年轻,甚至因愤恨显得神经质,“别忘了,哪怕你爸真不行了,华宴也依旧不是你的。”
“从出生起就被培养的棋子,居然还想当下棋者,做梦!”
“你真以为沈家的股份都会给你?你不过跟你妈一样……”
赤坦直白的讽刺,沈斯衍听惯了般置若罔闻。他平淡将视线移向对面。
他看到纪枝乖乖收下了人鱼之泪,对着项链仍有点无措,好听话地坐着,像寻找庇佑般悄悄望来。
也许是见他表情泛冷意,心情不佳,她顿了顿安慰性地露出抹浅笑,梨涡微漾。
她琥珀一样的瞳仁里,全是他的倒影。
这瞬间,沈斯衍想起以前,恍惚回到纪枝还读高中的时候,回到纪家别墅的三楼书房内,面前是纪老爷子的棋局——
那是某天周五傍晚,纪枝被接回来过周末。
她背着画筒站在楼梯拐角,朝房内软糯打招呼,语调绵绵:“外公,你慢慢和客人下棋,我先去卧室写作业了。”
罗姨跟在几步后开玩笑,讲“枝枝这个星期交新朋友了,是个姓关的小男生,我可看见人家往她手里塞牛奶呢。”
纪枝温声解释了什么,笑了下渐渐走远。她对于被书柜挡住半边身影的他,从不好奇。
她从没有分给过他视线。
“您提醒的对。”
沈斯衍眼底深沉,视线缓缓移开,回到关芷身上。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掌控走。
他垂眸,翻涌起凉薄的、杀伐决断的味道,末句更像喃喃自语,笃定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