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沈斯衍约到了纪枝出门。他并非是当时的随口一提,而是真带她,去拜访那位仿画的大师。
车开往离大学城不远的一处老式复古建筑区。
推开纯黑铁门,跨过草木生长痕迹很狂野的院落,装修颇有神秘底蕴的“老罗工作室”便映入眼帘。
罗成从房间内出来,手里还端着保温杯,单看外貌只算是戴黑眼睛的糟老头子,但结合发型及气质,倒挺像那种混不吝的艺术家。
“我这儿的业务多着呢,什么纹身呀,装修呀,艺考速成辅导……门门都会一点。”
“但主业还是画画,”他边介绍,边随手扯开沙发上遮灰的布,把挡路的颜料桶往角落踢踢,语气有卓然的自信,“只要你给得起,就没有我仿不出的画。”
其实这里的空间并不小,杂乱中透着有序,到处都是画板。从草稿到精装,从国画到油彩,大咧咧地摆出像极是在搞展览。
“P大美院的?”罗成上下打量了眼纪枝,饶有兴致地报出了油画系主任的名字。
纪枝点头,就听他眼尾挑起开始侃侃:“是我师弟,他当年成绩可垫底呢,跑去教书这不误人子弟么!我偷偷跟你说,我们读书那会儿,他考试作弊……”
系主任人到中年在美术界颇有名望,却因古板和阴晴不定的脾气受集体讨厌,在班里常被吐槽。
但那些八卦传闻,纪枝基本游离在外,她向来跟不上大家吃瓜的速度,永远只充当很认真的聆听者,靠无声表示认同。
罗成的语速挺快,不一会儿已进行到这段“陈年秘闻”的结尾,抬眼见对面的小姑娘没吭声,以为是被自己的讲述震撼,得意:“怎么样,是不是从来没听说过?这可是老头子我的一手报道。”
“来来来,你也讲一段他平时压榨学生的日常,我们交换一下情报,争取早日向P大举报。”
“!”
纪枝继续乖乖点头的动作进行到一半,闻言顿住。
她眼睛微睁大,有些无措。
“别怕,他开玩笑的。”肩膀被修长手指轻搭,沈斯衍出声解围。
“他就是,废话很多。”
沈斯衍略俯身,贴在纪枝耳侧很低地笑了下,解释。
他微侧头,余光淡而冷地短暂扫向罗成,收回时已恢复如常,轻声询问,“我去外面接个电话,枝枝要跟我一起吗?”
被那一眼里明显的警告意味震慑,罗成自言自语式啧了声,“哦呦,宝贝得很”,但确实闭嘴,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垃圾话。
他扬声:“你打你的电话去,让我跟小姑娘单独待一会儿!”
“来,我们换个话题,聊聊艺术——”
事实证明,学美术的人,确实很容易产生共同语言。
不过是随口讲到纪枝参加的那个油画比赛,讲到今年的主题,罗成拿静物举例起笔一画,竟让她有了茅塞顿开的启发。
下午的阳光从门窗透进,沈斯衍回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纪枝专注坐在画架前的画面。
她白皙侧脸旁有一层柔和的光晕,好像日光都聚在她身上,又像是光本就由她从内向外散发。长睫微动,纪枝将灵感起底成背景——
好清透好干净的配色,透透凉凉的蓝色冰川,和午后流动的淡黄暖和光线。
“您调的颜色很准。”纪枝抿唇,软软笑了下。
“不是我调得准,是你这色感太好……”罗成啧了句,叹口气,“我那师弟何德何能,上哪找的这么有天赋的学生。”
……
拜访结束,要离开前。
他从木匣里翻出条海纹石手串,塞到纪枝手里,“拿着吧,别看沈斯衍那张臭脸,这是我单独送你的见面礼。”
珠串的纹路像浪花朵朵漂浮海洋,是罗成手工做来卖的,他的业务之一。
纪枝没拒绝这份好意,温声道“谢谢您”,很给面子地当场戴起来。
从大衣袖口探出截纤细莹白的手腕,罗成眯眼,注意到她左手本就有条手链,红绳年岁颇久已磨损许多,像是被一直贴身戴着。
他玩玉,看一眼就知道那上面的珠子成色好,价格不菲,“你那手链……不像市场上卖的。”
“是外公给的。”纪枝解释,“他说有寓意,会保护我。外公去世后,我平时都不摘下来。”
她将手腕伸过去,方便对方观察。
红绳普通,但上面串着通透白珠玉,还坠了个像平安锁的挂件,却比普通平安锁稍大些,实心微沉。
锁面刻有反复云纹,中间是繁体的“纪”字。
红与白相衬,显得格外漂亮,露在外的皮肤像块细腻软糕。沈斯衍垂眼看着,视线顿了顿。
“做工很顶尖,一般这种都有专门的设计图,你外公一定很疼你。”罗成倒专注于评估手链本身,专业夸道。
他笑笑,和蔼招呼,“我一个人太无聊,以后常来玩啊小姑娘。”
-
回程,去吃晚饭的中途,纪枝突然接到了周思思的电话。
当初分配寝室,是四人混寝,但因有位生病退学,只剩下三个人。
周思思跟顾罂同为新闻系,却自开学起就互相看不顺眼。
有关“顾罂”的传闻在论坛满天飞,她像毫不在意似依旧我行我素、神出鬼没,课基本旷掉,只有期末才勉强露面。
“班主任叫我收一个很重要的调查表,就差顾罂没交,催好多遍了。”
“她难得主动打给我,说已经填完了,等明天回来给。我听她声音挺虚弱,有点不对劲,就好心多问了几句她在哪,用不用接?”
“结果她居然反问我‘知道又怎么样,你敢来吗?’,什么意思啊!”
“顾罂还真在半山会所打工!后来我听那头有男人骂咧咧的说话声,就先挂了,她好像是被谁打了……”
周思思自之前被砸相机的冲击,休息了挺久才恢复,对那个地方心存阴影,连带着些先入为主的鄙夷:“反正我是不敢管她的事。”
“枝枝,要是顾罂之后联系你……”
纪枝翻开通讯录,拨通存过的顾罂的号码,试了几次但都无人应答。
对于这位室友,她虽交集不多,却始终记得军训时对方帮忙买水的善意。
既然知道了顾罂情况不怎么好,她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
于是在纠结选牛肉火锅还是鲜鱼火锅前,多了个新问题。
“……沈斯衍,”纪枝咬了咬唇瓣,偏头望向身侧,“能不能麻烦你,带我找一个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