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草蛇灰线

被认出身份的许知文还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陈隆开口道：

“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能活下来。既然你是聪明人，那就应该看出来我已经知道你是在假装痴傻，所以这个戏你还要演下去吗？”

听到陈隆的这句话，许知文不再疯癫：

“嗤哈哈哈哈哈——”

“装了这么久，第一次被人识破，官家真是好眼力！”

陈隆长刀一挥，割断了困住许知文的绳索，递给他那条金黄黄，油灿灿的烤兔腿，许知文抹了一把脸，席地而坐，两人坐在火堆旁边，分享着那只烤兔。

许知文看着在柴火烘烤下的兔肉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口道：

“谁又不是被架在火上烤呢？”

他正了正神色，开口道：

“官爷怎么称呼？”

“孙乌”

“官爷是锦衣卫吧？”

陈隆点了点头。

“明人不说暗话，我吃了你的烤兔，就应该配合你的工作，你说吧，把我抓过来肯定不是因为看我装疯卖傻这么简单吧？”

陈隆望了一眼寺外的夜色，开口道：

“四年前的大火。”

听到这句话，许知文表情一怔，而他的反应也被陈隆看在眼里。

“先说说魏贤吧，你可认识？”

许知文点了点头，

“我，魏贤，林青平三个人自幼一起长大，他们两个人都热衷功名，尤其是林青平，说自己天生属于庙堂，还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也听不明白。”

“他是我们三个人里，最才华横溢的，三岁作诗，过目不忘，是我们支各庄有名的神童才子，也是四年前的乡试第一。”

“至于魏贤，自幼聪慧，尤其擅长察言观色，所以很讨大人们的喜欢，当然我也喜欢，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

“我嘛，志不在为官，更想上马杀敌，所以自幼便四处拜师想习武，只不过遇到的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变戏法的，所以到现在为止武艺都稀松平常，堪堪揽月境而已。”

“......”

许知文碎碎念了很多，念叨着他们从小的趣事，念叨着他们长大后为了目标各自努力，念叨着念叨着，就说到了四年前的秋闱。

“四年前的秋闱，魏贤和林青平都参加了，他们想让我也试试，我自知没有那个本事，便跑出去接着找人拜师”

“秋闱结果出来之后，他们两个都中举，林青平更是考中了解元，只是在那之后，就发生了那场大火，除我们四个之外，家里人全部惨死，自那之后，他们两个都离开支各庄各谋出路去了......”

听完他的讲述，陈隆思索片刻，开口道：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痴傻呢？”

许知文叹了口气：

“因为我看到了纵火的元凶。”

陈隆皱了皱眉：

“是谁？”

“官爷的同行，锦衣卫！”

听到这个答案，陈隆觉得并不意外，因为从秋闱之后的大火，到魏贤入宫，再到后来得到王振的恩宠，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安排着这一切，而这双手背后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王振。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面貌吗？”

许知文神情悲愤，厉声道：

“化成灰我都认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身型肥硕，我那晚出去上厕所，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捅破窗户纸，用一个竹管朝里面吹气，我正要出声，就被人捂住嘴，昏了过去。”

“等到我再醒来，就出现在一个小黑屋里，瘫坐在地上，我面前有两个人，一个胖，一个瘦，我挣扎着想要逃走，却被那瘦子一脚踢飞撞在墙上，我看到了他们腰间都别着一把绣春刀，所以知道了他们是锦衣卫。”

“我顿时磕头求饶，跟他们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却被那个胖子捏住下巴，跟我说‘许知文，我知道你，还知道你是个十八九岁还停留在揽月境的废物，不过你这模样倒是不错......’”

说到这，许知文不再继续说下去，而陈隆也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锦衣卫里，除了马顺之外，王振最信任的就是马千户和牛千户，所以当年的那桩祸事，大概率是二人所为，而且他们二人一直都有龙阳之好，这在整个锦衣卫，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整整一夜，这两个恶魔折磨了我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装作疯癫，二人见我无权无势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就把我扔到河里让我自生自灭，好在我从小水性便好，侥幸活了下来，自此之后，便一直装疯卖傻，只求活命。”

当陈隆看着许知文神色平静的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他知道哀莫大于心死，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隆站起身，走到寺院的门口，看着门外的夜色，开口道：

“普通人习武，没有高人指点，撑死了也就是越人境，你能自己一路到揽月境已经殊为不易了。”

“你们的遭遇，我很抱歉，尽管你不需要我这句道歉，我还是想说。另外，你愿不愿意，随我习武，跟我一起办事？”

虽然遭遇不同，陈隆从许知文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许知文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对武学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能苟且偷生就已经知足了。”

陈隆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那如果，有一天，你能亲手杀掉那两个畜生呢？”

听到这句话，许知文明显一愣，直接从地上弹起，颤抖着双手激动地开口道：

“你说的是真的？”

陈隆点了点头：

“我杀他们并不难，他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够我一手之数，只是现在的锦衣卫像他们这样的禽兽很多，杀不过来，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一定会有一天，让你亲手砍掉那两个禽兽的脑袋！”

许知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得到释放，他嚎啕大哭，哭声穿过雨幕，穿过黑夜，穿过漫长的四年。

许知文抬头看着陈隆的眼睛，开口道：

“弟子许知文，拜见师父！”

说罢，许知文在地上重重扣首。

“你需要换个身份，换个样貌”

许知文听到这句话，缓缓转起身，走向了那个还未燃尽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