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呕血

  • 祈宁记
  • 墨青
  • 4654字
  • 2024-09-18 16:10:35

辣椒油很香。

这一桌子饭菜都很香。

香到引来了不速之客。

也没敲门,一个年轻的大壳帽伸进了脑袋来:“小宁。你又在家做好吃的呢?”

吴祈宁回头一看,高兴地叫了一声:“柱子哥!你不好好当片警,又来瞎晃。”

被称为柱子哥的小警察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别瞎说,哥执行公务呢。隔着三户儿就闻见你这儿煎炒烹炸,过来看看你又做什么好吃的。”

吴祈宁笑嘻嘻地问:“要不要来吃一点儿?炸酱面,配八大碗菜码儿。”

小警察柱子哥深深地咽了口唾沫,猛点头。

吴祈宁回头去端面条,对穆骏说:“您先吃,我去再盛一点儿。”

穆骏揉着胃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警察回头看见穆骏,问:“小宁,有客人啊。”

吴祈宁含着面条点点头:“嗯,来我们家看房子的房客。”顺手塞了一大碗面条给小警察:“自己看着拌!”

小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儿苍白俊秀的穆骏先生,再回头看看青春靓丽的吴祈宁,莫名提高了警惕性,狠狠地挖了一大勺炸酱,他端着面碗把吴祈宁拽到了一边儿,嘀咕:“我说小宁,你这么大个姑娘了,自己在家,穿得又挺少的。你让一个陌生人在家吃饭,你,你怎么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啊……”

吴祈宁低头看看自己的没了屁股的大T恤衫和长到腿膝盖的运动裤,拧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呢柱子哥,我穿得怎么少了!你职业病。”

警察小柱子痛心疾首:“你一大姑娘家家的,让个陌生人在家待着,也不怕出事儿。你看过他的身份证了吗?他万一要是坏蛋怎么办?入室抢劫,强奸杀人什么的你怎么对付他?凭炸酱面?”

吴祈宁噘嘴:“我警惕性多高啊,没事儿没事儿,你怎么知道我炸酱面里没下敌敌畏?你等着,咱查五个数儿。他要是坏人这就毒发身亡。”说着给柱子哥倒了一点儿辣椒油。

片儿警冯柱子同志一下子闭了嘴,心满意足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碗,手里满满一筷子面条正往嘴里填……

就在此时,他们俩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干呕和极痛苦的喘息。

吴祈宁和警察柱子哥面面相觑了一下儿,忽然一起想起来一个词儿:毒发身亡!

一扇门就这么大,冯柱子和吴祈宁居然是一起冲出去的。

客厅门口,冯柱子和吴祈宁一起看到了:满嘴是血,并且正在继续呕血的穆骏……

他缓缓地抬头,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鼻腔嘴角都是血沫子……

“啊!”吴祈宁捂着嘴尖叫了出来。

穆骏抬起一只手,艰难地仿佛要说什么,可是一声干呕,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指着吴祈宁喉头呵呵作声,一脸的死不瞑目。

冯柱子回头指着吴祈宁浑身都哆嗦了:“你你你……你还学会下毒了……”

吴祈宁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我,我就是那么一说!”

冯柱子同志烫到似的把面条扔在了桌子上,一把拽住吴祈宁:“胡扯!你说话那么准早让安全局找去刺杀人民公敌去了!”他有点晕地在屋里转了一圈,跑过来摸了摸穆骏还有气,然后抖索着拿出来手机打120!

犹豫了一下,把110也打了!

吴祈宁蹲在地上,哭得跟二兔子似的。

在风驰电掣的救护车来临之时,意识有点儿模糊的穆骏就记得片儿警柱子同志大吼了一声:“吴祈宁!你别跑!”

吴祈宁就哭:“来120了,我不得回家拿点儿钱!”

他迷茫地朝吴祈宁伸出手:“不……不关她的事儿……”

在晕过去之前,穆骏挣扎着从自己包里抽出了钱包递给吴祈宁:“不关……不关……你的事儿……”

急症室 外

吴祈宁熟门熟路地坐在长椅上发呆,神情凝滞而木讷。

片儿警冯柱子同志陪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小宁,你跟哥说实话,你没给他下敌敌畏吧,没有吧没有吧没有吧?”

吴祈宁好像才回过神儿来,她说:“柱子哥,要是里面那个人有个好歹,你说我够判个什么罪过?”

冯柱子的脸都白了:“祖宗,你真给人下敌敌畏了?”

吴祈宁傻了一样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敌敌畏啊。”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我就怕是黄瓜青菜上的农药我没洗干净。卖菜的阿姨说是今天新摘的黄瓜,不用可劲泡……”吴祈宁忽然抓住柱子哥的手:“那面条你也吃了好啊,你什么感觉?你想吐吗?恶心?难受?”

冯柱子摁了摁自己的胃,脸色煞白:“要你这么说……我胃也疼……啊……火烧火燎的……”

吴祈宁看着摇摇欲坠的冯柱子,大喊一声:“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急诊室外一片混乱。

以至于穆骏被推出急诊室的时候,还看见吴祈宁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拉着脸色惨白满头虚汗地跟冯柱子的手说:“柱子哥,我对不起你,你就跟我妈说,让她别捞我了,家里反正也没钱。你们俩有啥事儿我都盯着坐监狱。让她把房子卖了改嫁得了……”

此时,一个长相端庄温婉的中年女子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吴祈宁:“小宁!小宁,跟妈妈说你怎么了?”

吴祈宁几乎哭晕了过去:“妈妈!我惹祸了!”

就在此时,派出所李所长带了两个片儿警也赶到了医院:“小冯,小冯你怎么了?大夫他是食物中毒还是被人蓄意谋害?听说嫌疑人也在场?”

风尘仆仆赶来的金阿姨听见嫌疑人几个字,脸色一白,当场就要昏过去。

吴祈宁尖叫:“妈妈!妈妈你没事儿吧!!”

刚从抢救室里出来的大夫周海洋满头大汗,正在找患者家属。

可哭的哭,哭晕的晕,谁搭理他啊。

刚出抢救室的大夫不太适应这个待遇,他清清嗓子,试图说话,还是被淹没于混乱当中。

揉着太阳穴看着眼前一场人伦惨变,周大夫运气于丹田,沉腰坐马,一声大吼:“都听我说!”

现场立刻安静了,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周大夫。

李所长扶着吴祈宁的妈:“大姐,您别着急,这当口儿咱得听大夫的。”

周大夫首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推着穆骏的病床车前,看着他脸色苍白的病人:“你!我搞不懂现在的病人都怎么想的。你胃溃疡你知道吗?你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知道吗?您今天抽了什么风,一下子又酸又凉又辣的!可着劲往胃里招呼,胃出血了你知道吗?胃溃疡还这么馋,吐血也活该!”

穆骏瘪了瘪嘴角,歉意地看着所有人。

回过头,周大夫掐住冯警官的人中,猛扇他嘴巴子:“醒醒醒醒,这又不是投毒,又不牵扯食品卫生问题,没你什么事儿。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那么大小伙子说风就是雨,晕的真快。”

然后指挥护士递给金妈妈一杯水:“阿姨您别紧张。您这是有点儿中暑,歇会儿就好了。”

最后看向派出所李所长:“没有投毒,没有食物中毒,没有犯罪嫌疑人。就一个犯了胃病的吃货和一个心理暗示能力强大的年轻小伙子。您别跟着瞎吵吵了好不好?”

李所长愣了一下:“你这个大夫干嘛说话大声小声。有话不能好说嘛?”

周大夫揉着太阳穴,老气横秋地感叹:“好好说话没人听,大声说话嫌声大,你说这医患关系怎么能够好?”

住院部

金姨坐在穆骏的病床边,有些忐忑地清了清嗓子:“穆先生,您看这医生的诊断也出来了,虽然说是我们家小宁不懂事,给您瞎吃东西,但总是您有病在先……”

穆骏慢慢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金姨,神色冷凉凉的。

在一边站着的吴祈宁扭着衣服角想:这个人真的是有点儿气场。不过不怕,他自己有病,讹不到我们。

金姨是个老实心善的女人,凡事儿总爱检讨自己,看穆骏没给自己好脸儿,下意识地赔不是:“当然了,小宁是不应该给您瞎吃东西。”

穆骏慢慢地开口:“您是金姨吧?吴小姐的妈妈?”

金姨赶紧点头:“是是。”

穆骏大概是体力没有恢复,所以说话很慢很轻:“不怪吴小姐,她手艺太好了,是我嘴馋……您放心,我不会讹你们的。”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包,对吴祈宁说:“里面有现金,可以结账医药费……”

金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显着口不应心:“穆先生,你多虑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里,吴祈宁也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可是她也看出来,穆骏嘴角一弯,笑容有点儿冷。于是心里又不乐意了起来,你拽什么拽?

金姨忽然就尴尬起来,脸色有些红,她左右看了看,冷冷清清地,就想起来一件事儿,问穆骏:“穆先生,你生病家里人还不知道呢吧?你爸妈电话几号啊?我帮你联络。”

穆骏的眼神黯了黯:“他们……都过世了……”

金姨噎住,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说:“那家里亲戚呢?在滨海有没有亲戚朋友啊?”

穆骏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

金姨锲而不舍:“那你结婚了吗?女朋友什么的在不在?”

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就是觉得穆骏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嘴唇上的血色也退了似的,人干脆合上了眼,还是摇头。

金姨骨子里是个热心肠的人,看见一个年轻人形单影只的在这里生病,心里总是不忍,加上人家又不讹自己,更对这个小伙子有了几分好感:“那这样,小穆,你也别客气,好好在这里住院休息,反正我们小宁放暑假呢。金姨给你张罗点儿软和饭补补。总是小宁不好,给你瞎吃辣椒油。”

穆骏睁开眼:“不用了,金姨,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金姨其实是个爽快人:“没事儿,不费事,你先养着,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那天,吴祈宁拿着穆骏的医保卡和一沓子现金跑上跑下,把医药费和各种手续都办好,又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伶牙俐齿地给躺在床上的穆骏报账,交割现金,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穆骏歪在床铺上打量着这个跑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很明显地左耳听右耳冒。他分明看见刚才有几个大夫和护工和吴祈宁打招呼:“哎,小宁,你怎么又来了?”

吴祈宁尴尬地笑一笑:“陪个朋友……”

仿佛吴祈宁和这里很熟。

看着穆骏盯着自己不看钱,吴祈宁无奈地看着他:“你听见了没有?我给你把剩下的现金放进去了啊。买定离手,放进去再错我不认账了啊。”

穆大少爷声音沙沙地:“你对这医院还挺熟的。”

吴祈宁低下头,半天,长叹一声:“半年前……我爸……在这儿……过去了……”

穆骏垂下眼皮:“对不起。”

吴祈宁苦笑:“别这么说,又不是你害的。”

很新奇的回答,穆骏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笑。

他们俩很长时间没说话。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仿佛是各自想着什么心事。

后来,吴祈宁慢慢地张开了嘴:“我爸,癌症,不到一年就没了。一大笔自费药医保不给报,家里一宿就回到解放前了。我爸的丧事没办完,我姑姑就说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产权不明,有她一份儿,要跟我妈妈打官司,让我们娘俩滚蛋。我妈没辙,跟她上了法院,判下来我们给她二十万,这房子归我们俩。我妈这刚跟人借了一屁股的债。我下个月开学大四,还要学费……所以要租房子……我今天是拿到奖学金了,想做俩菜让我妈高兴高兴……谁知道碰上这事儿……把您也连累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妈说,钱是人的胆。我们家没钱,所以我妈早吓破了胆了。她今天怕担责任……不是她人不好……您别怪她……她其实人挺敏感的……实在是……没办法……”

穆骏看见豆大的水珠从这个小姑娘的脸上“噼里啪啦”地砸到了他雪白的床单上,雨量充沛,密度很高,显示着这个小女孩是怎样的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很想劝她,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好静静地陪着她哭,用不输液的手时不时地给她一张手帕纸擦鼻涕。

往来的护士大夫不时地往这里瞟一眼。穆骏觉得自己必须不错手地给吴祈宁擦眼泪和鼻涕,不然她哭得真有几分像向遗体告别。要不是自己朝值班护士挥手表示无碍,估计人家已经喊急救的大夫去了。

左右无事,吴祈宁哭着,穆骏慢慢地打量她:这孩子面如满月,长眉大眼,通关鼻梁,长得端庄周正,不能算美人胚子,可是很端庄大气的样子。即便这回儿哭得跟个兔子似的,也不脱像,算难得。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摇了摇吴祈宁:“你别哭了。”

吴祈宁抽搭了两下,又接过一张擤鼻涕的纸,哽着嗓子说:“穆先生,谢谢你。”

穆骏很认真地摇摇头:“你压我输液管子了……”

“嗷!”的一声,穆骏看着吴祈宁在同一天第二次蹦了起来,她几乎摇晃他:“啊啊啊啊啊啊啊!!穆骏!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穆骏抿着嘴角摇摇头,忽然皱眉捂住了胃。

吴祈宁吓得都磕巴了:“你你你你……你没事儿吧……”

穆骏神色古怪地摇头:“撒手!我快让你晃散了……”

“你一大老爷们,哪有那么不结实!!”吴祈宁叉腰,狠狠地看着床上的病美男:“你吓唬我对不对?”

穆骏老实不客气地打下了吴祈宁叉腰的手:“女孩不许叉腰,茶壶似的。”

吴祈宁:“你……!”

穆骏抬眼皮,淡淡地看着她:“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