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铺门再次打开。
街上人群熙攘如常,天上灰暗阴沉也是一般。
陆病左右手各提一绳,上面挂着两坨肉。
一份偏白,一份偏黄。
铺子店家不善言辞,来光顾的少。
或许等他们离开,也没有谁会发现里面的事情。
腾出一只手,陆病将铺门带上,虽然如此,还是以防万一。
“还真是诡异。”黑鸦啧啧出声,它眼见那颗被斩落的人头,在自己面前哀嚎叫唤,却始终死不透。
“我不可能看错。”陆病白它一眼。
行路朝前,他们再次来到街道尽头。
守卡的还在那叫喊不断,来往的‘人’成队,各拎一块肉,丢进两人身前的竹篮中。
陆病默不作声,跟着人群来到队尾,慢慢向前移动。
突然,人群不进反退,陆病也跟着向后退出两步。
前边开始骚动起来,先是老妇的抽泣声,接着是男子的急声咒骂。
陆病蹙着眉,稍微侧身,把头探到一边。
便见一个老妇正跌坐在地,扯着守卡人的裤腿连声泣道:“您行行好,放我过去吧。”
“我就过去送件冬衣。您就行行好,肉我肯定交的足称。”老妇乞求不断。
守卡人面色不变,依旧是一脸凶相,他俯视下方:“我的眼睛就是称!”
“滚!”呵罢,他翻过一脚,将老妇踹开。
旁边另一人则扭头向人群这边喊道:“你们不是给我交的肉!是给我们的生身父母,给浮屠里的大人们交肉!”
“凡有偷奸耍滑,不足称的,她就是你们的下场!”这人话音落下,刀也随之落下。
没有血光,只是老妇的人头被她拎在手上,大快朵颐起来。
踹人者一脸艳羡的看着他。
之后队伍如常,给肉过关。
“做诡和做人,有什么区别?”黑鸦感叹一声。
“有,他们有意无心。”陆病伸手梳理黑鸦的羽毛,漠然开口。
妇人送冬衣只是执念使然,很可能年年都送。
吏员杀人也是执念使然,大概率日日都杀。
众诡冷漠,更是执念使然,说不得始终如此。
他们和被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半分差别。
人头攒动,终于轮到陆病。
守卡吏员眼神冷峻的看着他,不时露出杀意。
当着二人的面,陆病将手上白肉丢进竹筐。
不过,在他抬头时,赫然发现,两名吏员正面露凶光的盯着他。
“你丢的是什么?”
陆病面色不动:“羊肉。”
目光中,吏员的表情逐渐狰狞,浮现出兴奋的笑容。
“抓住他!他是人!”
然而,在他开口的前一秒,陆病已经行动。
他拂手后挥,幽蓝火焰自地面拔出,画成一个半圆,将后方汹涌而来的鬼众挡住。
同时,黑鸦自他肩上冲出,双爪前扑,直奔吏员面门。
不过眨眼,两颗愤怒咒骂的人头已经被它擒在爪中。
这些诡的实力不强,连牢狱里的六足怪都比不上,更不说老爷。
他们的实力,是按身体的异化程度决定。
“把头丢到后面,走。”陆病出声向半空的黑鸦喊道。
他心里苦笑不迭,这一遭算是白费功夫。
谁能想到丢错了肉。
在吏员开口问他的瞬间,他就明悟过来。
所谓羊肉,就是人肉。
所谓人肉,才是羊肉。
这里的一切是颠倒的。
猪羊比人贱才是。
不过,这种颠倒性不由有些讽刺。
陆病脚步不停,一路向前冲去。
后方诡众见天上掉下吏员的头颅,纷纷露出贪婪的神色,径直扑上去争夺。
争夺渐渐变化,不再以吏员的头颅为中心,而是一场混乱的厮杀。
诡咬诡,诡吃诡,在其间不断上演。
不过,这种形势大概率维持不了多久。
之前陆病清楚听到,吏员说的,肉是献给浮屠上的大人。
那就说明这里不是毫无管束,不久就会有上面的人得到消息,前来镇压,然后是追踪他们。
也不奇怪,一个偌大的集市,没有管理者,怎么可能会那么安生。
黑鸦下落,双爪紧扣在陆病右肩。
“后面的乱子平了,估计很快会追过来。”它扼要的跟陆病把天上看到的情况说明。
“跑村里躲最好,在外太明显。”陆病头脑清晰无比,现在唯一的去路是进村。
不过碍于事端,找锦娘估计会麻烦很多。
黑鸦闻言点头,身形纵飞出去,缓缓爬升。
“我去前面看看。”
不知什么缘故,这里的诡对黑鸦始终是视若无睹的状态,可以说是斥候的最佳‘人’选。
哪怕老爷那一头槌也是沾了陆病的光。
跑了没多久,房屋的轮廓出现在远方。
这时黑鸦也飞回陆病肩上。
“向南绕一下,那边房屋密集些。”
陆病轻轻点头,调转方向。
不过他并没有在黑鸦所说的密集处停下,依旧向南跑。
“你这是......”黑鸦有些不解。
“追踪者难道会想不到吗?”
其实还有更多的陆病没说。
往村头、村尾位置去,哪怕弄出什么动静,惊扰面积也小。
躲入民居,不可避免的要和里面的村民碰面。
再有,更利于逃跑。
就轮廓来看,村子房屋的大致分布是半圆形,往最密集的中间去,到时候容易被瓮中捉鳖。
而村头、村尾则不然,那里是边角,对外范围更广。
不过,按原先的方向直下也是头尾部分,却更容易被发现,毕竟顺路。
黑鸦见他有所打算,便不再出声。
虽然它一直腹诽陆病是个凡人,但一路而来,对陆病的头脑,它不得不信服。
一般人,指不定就死在老爷那了,谈什么拖。
村庄近在眼前,陆病扫视一圈,最终选定一幢看来有些破旧的屋子。
它的窗子是虚掩着的,偶有风吹过,翻起边围一角。
“你看后面。”他向黑鸦知会一声。
避免被追来的看到。
黑鸦扭过头去,甚至不放心的飞出一段距离。
“没朝这边来。”
那就是追来了。
只是追错了方向。
陆病心中思索,动作不停,接近后迅速贴在墙垣上。
轻轻拨起窗子,探头向里面望去。
里边有些杂乱,个别竹筐生了灰,随意堆放在房间角落。
周围还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物件,土墙上挂着弯曲的竹刀和一件蓑衣。
唯有一处干净整洁,就是窗旁供着香火的神龛。
见里边没人,陆病打开窗子,提身翻入。
其次是黑鸦,拍着翅膀飞进,顺爪还把窗户拉上。
“别关紧。”陆病沉声提醒。
这里应该是客厅,除开窗户外,三面有门。
正对的应该是入户的正门,左右两边是小房的门。
陆病悄步走到神龛前。
上面点着白色的烛火,炉里插着两根竖香。
神像是陶土塑造,看起来是个女神,头上戴着鸟冠,背后飘有彩带。
龛上用丝绳吊着一块木牌。
陆病捏住,将它翻转。
上面竖列几个朱红大字——陆氏吾儿阿病侍飨长生。
他抬头,双目瞪大,脸上一片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