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十年来心未死

在锦娘的催促下,太阴与九天的对峙终于结束。

只是一声滔天怒吼,两具神相再度战成一团,打的难解难分。

见九天动作,另一边,龙身蜈蚣首的九地也驱身向狐面女这方冲来。

连带着还有两片大肺为翅,裸身人首的朱雀也纵身飞来。

唯有腾蛇,一动不动的端坐在地,嘴中念念有词。

狐面女翠刃在手,正面迎上,连连斩出数道青色刀气。

她身形如同鬼魅,总能恰到好处的避开九地喷吐出的暗黄毒液。

黑鸦和陆姨也没有闲着,齐齐出手,缠住飞来的朱雀。

陆姨匍匐在地,后背开裂,高举出段段褶皱的黄肠,不断前探,绕在朱雀的脚上。

“上神息怒,却伢子还没帮我送衣服,他不能死啊。”陆姨边牵制,还一边哀求着。

黑鸦听得一阵无语,心里万分想要吐槽,只是话到嘴边又被朱雀的攻击逼回去。

加上主力还是陆姨,它只是从旁边骚扰,留下的伤痕都无足轻重。

这种情况让它一阵发狂。

如果修为还在,都不需要陆姨出手,自己就能把这鸟人挡住。

想到这,它分心看了眼端坐在不远处的腾蛇,感知中不由生出一种担忧来。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

腾蛇越是不动弹,就越是让它忌惮。

陆病心中,争吵暂且告一段落。

二心坐在黑暗中,无声凝视着他。

绣衣陆病木楞的站在那里,不时高嚷出一声‘杀!’

氛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和寂静。

“你是谁?”二心收敛笑容,义正言辞的问到。

“我是陆病。”他麻木回答。

这个问题在之前二心已经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他也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

“我是谁?”

“你是......陆病。”

“他是谁?”二心伸手指向绣衣。

“他是......陆病。”

似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二心接着沉默下去。

一路以来的所有都如走马灯般在陆病眼前走过。

他眼底的恍惚与迷蒙渐渐扩大。

他到底是谁?是陆病吗?该是陆病吗?

他不知道。

上一世的陆病如何呢?他多疑,他刻薄。但他到底还是人,有过心动,有过怜悯与良善。

又怎么杀气重重,挥刀成屠呢?

所以他真的是他吗?

可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

“陆病......”

若有若无的呼喊声从虚空传来,那声音遥远非常,近乎不可闻,但他到底还是听到了。

陆病两眼微张,毫无神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支离破碎的太阴与九天。

死去的朱雀。

刀气中哀嚎的九地。

种种声色,一应而来,恍若蚕虫啃食他的精神,耳鸣、眩晕,竞相登场。

忽然,清亮高亢的唱经声如天外轰雷,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震彻心神的脆响骤然传来,冥冥中似有某种障碍破碎。

他的双眼猛地睁大,神采奕奕。

撞入眼帘的,是一道猩红扭曲的电光。

电光有人头般粗大,从天降下,朝他直劈而来。

太阴宝相庄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悲戚。

黑鸦鸟喙大张,目中透着迫切与绝望。

狐面女眉宇间不觉流露出的可惜。

远处,锦娘的神色间洋溢着舒适与轻松。

一切都变得很慢,比之蜗牛都更甚。

老人的身影正慢慢从半空扑落,她的眼神与陆病交错,里面是看不穿的哀伤与欣慰。

遥远的虚空中,一丝杳不可闻的叹息响起。

所有在发生的事,骤然转回常态。

猩红电光落到老人身上、黑鸦沙哑的喊叫、狐面女的沉叹、太阴的苦笑,在这一瞬全部转为过去式。

她躺倒在陆病身前,背后的黄肠颤抖的蠕动,拼尽了所有力气。

“陆姨......”陆病怔怔的神色中有着某种悸动。

酸涩,波涛般涌起,覆盖一切。

陆病清楚听到心中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呐喊:“娘啊!”

太阴浑身轻颤,庄严的脸上滑落两滴清泪,她声音发抖:“她的心......还活着。”

凡化诡的人,往往心死,空留一意存身。

而陆姨,就是从死灰中开出的花。

陆病想到他不肯吃面时对方的诡化,想到试衣时背后的呢喃,想到房间里一件件陈旧家当的打捞。

更想到她走出门和陈家女战成一团。

想到织衣时看着他的和蔼。

一切都是借口,陆姨早就认出了他,或者说认出他心神中的另一个陆病。

她会瞒、会欺、会思考、有一不死的心。

“娘啊!”陆病骤然大喊,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流下。

这是谁?他还是二心?不重要了。

出于某种引动,始终沉默的绣衣陆病也在心底发出了吼声。

“杀!”

“杀诡!”

“杀个干干净净!还天下一个明明白白!”

陆病不去管他,任由他杀声震心。

“我的儿......”

陆姨的身躯渐渐融化,她颤抖着全身力气,留下最后一句呼唤。

黑鸦沉默着,眼中鲜有的杀机毕露。

它哪里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太阴高大的身躯跌坐在地,发出阵阵哀嚎。

二十年,她与陆姨结伴等着那个不归人。

狐面女神情复杂,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

陆病的心在下跌。

还是那片黑暗空间。

他看见二心在走向他,绣衣陆病也在走向他。

“来吧!都来!”他狂笑着,眼角泪水决堤般不断溢出。

外界,陆病用手撑地,站起身来。

他始终低着头,一阵风吹来,血衣猎猎作响,宽大的袖子遮住握剑的手。

地面,是没过鞋底的血泊。

某种气机破开这诡异的奇门局,与外面的天地相互勾连。

沉沉的黑幕上,一丝清影闪烁不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清影吸走,紧紧盯着,只因为那上面附着有一股庞大的诡异气息。

下一刻,它不再是影子,而是渐渐凝实,露出弯弯一角。

“月亮?”黑鸦低声呢喃一句。

所有人心头一震,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月亮?

这月亮似乎在动,它将周围的黑暗一点点蚕食,内外的弦就是它的嘴。

内弦肉眼可见的在张大,跟着的是月形的逐步饱满。

陆病终于抬头,他看着场上的一切,脸上是癫狂的笑容。

两颊是晶莹的泪线,眼底是沉重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