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娘的催促下,太阴与九天的对峙终于结束。
只是一声滔天怒吼,两具神相再度战成一团,打的难解难分。
见九天动作,另一边,龙身蜈蚣首的九地也驱身向狐面女这方冲来。
连带着还有两片大肺为翅,裸身人首的朱雀也纵身飞来。
唯有腾蛇,一动不动的端坐在地,嘴中念念有词。
狐面女翠刃在手,正面迎上,连连斩出数道青色刀气。
她身形如同鬼魅,总能恰到好处的避开九地喷吐出的暗黄毒液。
黑鸦和陆姨也没有闲着,齐齐出手,缠住飞来的朱雀。
陆姨匍匐在地,后背开裂,高举出段段褶皱的黄肠,不断前探,绕在朱雀的脚上。
“上神息怒,却伢子还没帮我送衣服,他不能死啊。”陆姨边牵制,还一边哀求着。
黑鸦听得一阵无语,心里万分想要吐槽,只是话到嘴边又被朱雀的攻击逼回去。
加上主力还是陆姨,它只是从旁边骚扰,留下的伤痕都无足轻重。
这种情况让它一阵发狂。
如果修为还在,都不需要陆姨出手,自己就能把这鸟人挡住。
想到这,它分心看了眼端坐在不远处的腾蛇,感知中不由生出一种担忧来。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
腾蛇越是不动弹,就越是让它忌惮。
陆病心中,争吵暂且告一段落。
二心坐在黑暗中,无声凝视着他。
绣衣陆病木楞的站在那里,不时高嚷出一声‘杀!’
氛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和寂静。
“你是谁?”二心收敛笑容,义正言辞的问到。
“我是陆病。”他麻木回答。
这个问题在之前二心已经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他也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
“我是谁?”
“你是......陆病。”
“他是谁?”二心伸手指向绣衣。
“他是......陆病。”
似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二心接着沉默下去。
一路以来的所有都如走马灯般在陆病眼前走过。
他眼底的恍惚与迷蒙渐渐扩大。
他到底是谁?是陆病吗?该是陆病吗?
他不知道。
上一世的陆病如何呢?他多疑,他刻薄。但他到底还是人,有过心动,有过怜悯与良善。
又怎么杀气重重,挥刀成屠呢?
所以他真的是他吗?
可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
“陆病......”
若有若无的呼喊声从虚空传来,那声音遥远非常,近乎不可闻,但他到底还是听到了。
陆病两眼微张,毫无神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支离破碎的太阴与九天。
死去的朱雀。
刀气中哀嚎的九地。
种种声色,一应而来,恍若蚕虫啃食他的精神,耳鸣、眩晕,竞相登场。
忽然,清亮高亢的唱经声如天外轰雷,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震彻心神的脆响骤然传来,冥冥中似有某种障碍破碎。
他的双眼猛地睁大,神采奕奕。
撞入眼帘的,是一道猩红扭曲的电光。
电光有人头般粗大,从天降下,朝他直劈而来。
太阴宝相庄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悲戚。
黑鸦鸟喙大张,目中透着迫切与绝望。
狐面女眉宇间不觉流露出的可惜。
远处,锦娘的神色间洋溢着舒适与轻松。
一切都变得很慢,比之蜗牛都更甚。
老人的身影正慢慢从半空扑落,她的眼神与陆病交错,里面是看不穿的哀伤与欣慰。
遥远的虚空中,一丝杳不可闻的叹息响起。
所有在发生的事,骤然转回常态。
猩红电光落到老人身上、黑鸦沙哑的喊叫、狐面女的沉叹、太阴的苦笑,在这一瞬全部转为过去式。
她躺倒在陆病身前,背后的黄肠颤抖的蠕动,拼尽了所有力气。
“陆姨......”陆病怔怔的神色中有着某种悸动。
酸涩,波涛般涌起,覆盖一切。
陆病清楚听到心中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呐喊:“娘啊!”
太阴浑身轻颤,庄严的脸上滑落两滴清泪,她声音发抖:“她的心......还活着。”
凡化诡的人,往往心死,空留一意存身。
而陆姨,就是从死灰中开出的花。
陆病想到他不肯吃面时对方的诡化,想到试衣时背后的呢喃,想到房间里一件件陈旧家当的打捞。
更想到她走出门和陈家女战成一团。
想到织衣时看着他的和蔼。
一切都是借口,陆姨早就认出了他,或者说认出他心神中的另一个陆病。
她会瞒、会欺、会思考、有一不死的心。
“娘啊!”陆病骤然大喊,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流下。
这是谁?他还是二心?不重要了。
出于某种引动,始终沉默的绣衣陆病也在心底发出了吼声。
“杀!”
“杀诡!”
“杀个干干净净!还天下一个明明白白!”
陆病不去管他,任由他杀声震心。
“我的儿......”
陆姨的身躯渐渐融化,她颤抖着全身力气,留下最后一句呼唤。
黑鸦沉默着,眼中鲜有的杀机毕露。
它哪里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太阴高大的身躯跌坐在地,发出阵阵哀嚎。
二十年,她与陆姨结伴等着那个不归人。
狐面女神情复杂,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
陆病的心在下跌。
还是那片黑暗空间。
他看见二心在走向他,绣衣陆病也在走向他。
“来吧!都来!”他狂笑着,眼角泪水决堤般不断溢出。
外界,陆病用手撑地,站起身来。
他始终低着头,一阵风吹来,血衣猎猎作响,宽大的袖子遮住握剑的手。
地面,是没过鞋底的血泊。
某种气机破开这诡异的奇门局,与外面的天地相互勾连。
沉沉的黑幕上,一丝清影闪烁不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清影吸走,紧紧盯着,只因为那上面附着有一股庞大的诡异气息。
下一刻,它不再是影子,而是渐渐凝实,露出弯弯一角。
“月亮?”黑鸦低声呢喃一句。
所有人心头一震,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月亮?
这月亮似乎在动,它将周围的黑暗一点点蚕食,内外的弦就是它的嘴。
内弦肉眼可见的在张大,跟着的是月形的逐步饱满。
陆病终于抬头,他看着场上的一切,脸上是癫狂的笑容。
两颊是晶莹的泪线,眼底是沉重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