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扭曲、延展。
这次是在一间幽暗的房间中,陆病很熟悉,这是那夜的牢狱。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走进一个提灯狱卒。
“为什么抓我们!”他从草席上挣扎起来,想冲到狱卒面前去质问,却被脖颈上的铁索套住,动弹不得。
狱卒冷笑,提灯照看他的脸。
“你知道你同行那人,是个什么吗?”
他直接了当,言语中带着愤懑:“那是我阿叔,我怎的不知?”
狱卒再度冷笑,呵声说道:“那是个诡!”
“诡......他没死,怎么会是诡?”他呢喃着,不可置信。
“没死也能是诡!”狱卒言之凿凿。
接着,递给他一个装满水的破口瓷碗:“喝了它,你很快就能出去。”
狱卒目光锐利,嘴角似有嘲弄。
“那我阿叔呢?”他看着手中的水,犹豫不决。
“他?看他的造化。”狱卒颇为不屑的回应。
他再三思量,最终选择喝下。
他要活着回去,不能被困在这里。
清凉入喉,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狱卒手上的灯缩成一团浓重的光影。
恍惚中,他看见狱卒站在监牢外,向看不见的地方点头哈腰。
“您交代的东西已经给他喝下......银钱......”
他昏睡过去,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些许迷蒙的知觉。
他再次听到狱卒说话:“这人......怎么那么多人见。”
脖颈上的铁链好像被置换,传来哗啦的响声。
当他再醒来便是和陆病一样的流程,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牌桌的介入,但结果还是一样的,他赢了,被带到黑衣人面前。
“我给你选择,离开这,还是进入绣衣卫。”黑衣人冷漠说道,和陆病所遇到的完全不同。
他沉默良久,开口询问:“那是哪里。”
“一个能改变天下的地方。”
“你不是喜欢做英雄吗?那里很适合你。”黑衣人接着补充。
他即刻点头:“我答应。”
黑衣人眼中带着困惑与讶异:“你不再想想?”
他摇摇头,眼中尽是冷淡:“没必要。”
“但你要我做什么?”他抬头与黑衣人对视,神色俱是平淡,仿若变了个人。
黑衣人丢下信封,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二十年后,自会有人找你。”
他在灯笼前摊开信封,上面写着的,是与陆病接到的完全不同的字。
‘祯明十四年兰台令,擢清原县下辖中黄村人陆病,入清丰绣衣坊’
画面扭曲、延展。
这次却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愣愣站着,地上躺满了人和诡物的尸体。在他身前不远处,是一名身着绣衣的俊朗青年。
青年头颅被半数割裂,却依稀能从容貌认出,这人竟是方大衣。
青年满目骇然的看着他,嘴里不断溢出鲜血。
“阿病......你......你能化诡?”
他茫然的不知所措,他为什么能化诡?
画面的扭曲速度明显开始变快,只这么一会,便又开始波动。
这次是在烛光点亮的房中,他独自坐着出神,房外传来苍老的声音。
“这件事必须瞒住!他是你师弟!”
“不用您说,我也知道。但怎么瞒?死了那么多人,上面一定会派人下来。”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良久,苍老的声音响起,夹带着刺骨的冷厉。
“杀。你接着去杀人,手段残酷些,到时候再让阿病去查,把上面的人应付过去。”
“不行!”青年的声音果断拒绝。
烛光透在窗上,映照出两个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一个佝偻弯曲,一个高大挺拔。
“他是你师弟。”
“我们是绣衣卫!”
“你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屋外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他很想冲出去,让师父师兄不要如此,他伏法就是。
可阿娘和阿铃的音容又不断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那年阿娘在屋外卑微的哀求和那疲惫的叹息,想起阿铃在树下等待的身影。
他退缩了,徒劳的闭眼,当做一切没有听到。
接着几日,他很少见到师兄的身影,就算碰到,对方也是神色躲闪。
师兄身上的腥味变重了。
画面扭曲、延展。
他站在竹林中,雨后的泥腥味灌满他的鼻腔,微风徐徐吹过,带起清幽的密响。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师兄放下手上的竹箫,冷眼看着他。
他摇头苦笑:“不是我。”
“师父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承认是吗?”师兄愤怒的质问他。
风变大了,连带着竹叶响动更为嘈杂,从上面洒落清凉的雨水。
“狱卒都告诉我了,有人出钱,让他给你灌水。那人和你一样,从中黄村出来的。”
师兄话语顿了顿,接着说:“不出意外,那水里有不死药的关键。”
他只是沉默,师父的死和他没有关系,但化诡的事,他确实没法解释。
问题的根源他也清楚,很可能是阿叔,后来在阿叔的背囊里搜到了王母令。
“你不告诉师兄没关系,跟师兄去赵家。”
“师兄你......”他有些惊讶这话会从师兄嘴里说出来。
原来关键在于不死药,而不是师父的死。
“赵家背后有高台,那里才能保住你我!”师兄恨铁不成钢的拽住他。
“师兄......我们是绣衣卫。”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己视如同胞的兄长。
师兄听他这话,退靠在翠碧的竹竿上。
“半年前我跟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你看见了么?”师兄伸出双手。
“我手上的血是为你沾的!它是洗不掉的!”
他看着师兄狠狠的神情,不由一阵恍惚。
“你想让我回头?回哪里去?绣衣卫?”师兄拿手在他面前晃过,捧腹大笑。
“不止你一个人想当英雄,我也想,但我当不了。”
笑声渐渐变成低声的哽咽。
“我再问你,你跟不跟我走。”
他沉默着摇头,他才是罪人,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次,我不想退。方大衣,您......珍重。”他喉头发干,声音沙哑而疲惫。
接连数日,师父死了,清丰县又岌岌可危。他的心神几乎被压垮。
师兄惨笑着看他,沉默中擦肩而过。
竹声奏籁下,只有一座孤坟立在旁边。
他踉跄前进,跌跪在坟墓前痛哭失声。
中黄村如此,清丰县亦然。无力感如同潮水,他于其中渐渐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