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人力总监王遥给我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梦里。
“林总,周末快乐呀。”
问候热情而温馨,我不得不屈指确认一下,是否还在做梦。
“您又出差看地去了吗?”
听着她假模假式的口气,本想直接摁了她的电话,心中愤懑积郁,索性默然不言。
“您计划什么时候回来?”
她是要确认我周五的缺勤?按她过往的风格,保不准,她现在还开了录音。
“我们约个时间。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当面和您沟通。”她没有理会我的沉默,耐心保持着亲和的语调。
沟通什么?她要跟我谈离职手续?脑中思绪万千。她一通电话,我就得就得从怡然自得的三亚回归沉重压抑的现实。
“您在听吗?”她那边静下来。
我的沉默已经让她无所适从。
“林总,真不好意思,那么早打搅您休息了。”她或许已经感受到缺觉的人一旦睡眠被破坏心里该有多恼怒。
“投资条线的那个人员优化指标,就我背吧,直接优化我就好。”我觉得,我说出这些话时语调保持了足够的平和。
“不不不,林总,您误会我了,别开这样的玩笑。”电话那边一阵浮夸的浪笑,“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林总您得和公司共克时艰。”
“我已经和宋总报备过想法。”
“宋总?宋总没说过什么。”她应是故作惊诧。
“这样吧,我今天也跟你这边正式提,你帮我组织后面的手续吧。”
“不不不,这个您得先获宋总同意。我的建议,这个时间您提离职也不太合适。”
“我人在三亚,明天我不回公司了。交接的文件,我找个时间补签。”
“林总,您这样就为难我了。这事我做不了主,而且集团那边......”
“没事,你们可以说我消极怠工,无假外出。”
说完,我把电话摁了。
爽,神清气爽,出了这口恶气,我一下睡意全无。
躺在床上,隔着海风拂动的窗帘,可以看到灰白泛光的海面。
我想一直躺着,这应该是躺平人生的最写实姿态。但肉体躺平,似乎让思维有更充裕的动能去胡思乱想。
老宋该不催投决会的纪要了?OA上的员工报销单已经积攒多少条?还有,三季度的运营考核表还没签字?
拉倒吧,我都请辞了,还惦记这些做甚?这个地球没有谁还不一样转,公司没有我也不会立刻倒闭。兴许还能发展更好。
忽然,心念闪动。我好像遗漏了什么。我再不回去换水,家里的热带鱼可能要死完。
想到这一点,手指就本能地点开商旅应用,查看今天回程的机票。
只是因为热带鱼吗?
指尖舞动时,我不禁嘲笑内心那个自我的虚伪。
机票预定页面显示,日内所有飞往深圳的机票均已售罄,连那次日凌晨到达的红眼航班也只能候补。
大意了,作为一名游客,我居然低估了大家回城上班的热忱。
心里忍不住咒骂,深圳和三亚之间,安排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条航线,航局是有多看不起1800万深圳人民的度假需求。
我看着床头柜上的手表,依然停在 9点10分。抬眼见墙上那个复古款的挂钟,指针也停在 9点10分。
这种巧合让我产生了一种时空定格的恍惚感。
如果时间就这样,停留在此时此刻,有关我的一切都能终结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欢愉和痛苦都化作云烟,不管是意念还是肉体,不再追索存在的意义。
那该多好。
卢晓粤敲我房门的时候,我在权衡着飞广州还是飞香港,如何曲线回深折腾更少。
“走,出门,义务劳动。”
她换了一身行头,白色衬衫配着淡蓝色的修身短裙,及膝而止,穿了双白色的帆布鞋,头发梳齐盘了起来,关键带了黑框眼镜,娇俏中有一丝淡然的斯文。
我迟疑着,是否告诉她,我今天必须回去,再不回去,我的热带鱼就要死光了。“今天有什么安排?”
“干活啊,没看见我战袍都穿上了。”她装模装样捋了一下裙腰,扯了一下衣领,双腿交叉,倚着房门。
“我......”
“你可别偷懒,今天没你可不行。”她看着墙上的钟的说,“给你十五分钟收拾,快点。”
临着关门,她又回头喊道,“今天穿你上班那套,全村最商务那套。”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见到她热力十足的样子,我已放弃再看机票的念头。
我的热带鱼怎么办?我一边刮胡子一边苦思。
谁可以去帮我补点鱼料?
换上衬衫西裤,系好皮鞋,起身看镜子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怪异的错觉,就像是借穿了别人的衣装,虽然合身,但就是有种陌生的不自在。
我以前,两天以前,真的就是这幅模样晃荡在人间?
唉。
我犹豫了一下,拿上书,检查夹在里面的明信片,然后拎上了公文包。万一,候补机票有了通知,我随时可以奔赴机场。
那套“新概念岛服”,还有那套冲浪少年的行头,就留给他们吧。回深圳,大概我也没有机会再穿。
关上门之前,我环顾房间,有种不舍萦绕在心,好像马上要告别一种持之以久的生活。
刚出电梯,便见民宿小哥站在前台和卢晓粤有说有笑。
“哥,老板说,要安排一位老师教你冲浪。你不能来冲浪胜地住了两天,最后连板都没摸过。”
我笑着点头,领了这个情。心想,下次来三亚还是可以继续住这里。
我第一次关注到,前厅的那个五彩斑斓的背景板,居然是无数个冲浪板的形状勾勒而成,还有地板上,瓷砖的拼缝连成了一片海浪的形状。
还没走出这个大门,我已经开始想念这里的一切。
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处的景观,都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松弛,他们好像对未来,对明天,对纷乱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们只热爱身边所见的人,他们说着咖啡的酸碱度,他们说着威士忌的年份,他们探讨着冲浪所需的潮汐时刻。
这么一瞬间,我想留在这里,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