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鹬蚌相争(为嘉懿怀瑜打赏加更)

这场由陆盛引起的风波还在继续。

焦作僧挑明了二人的根底,顿时让持杖僧大为恼怒。

浮屠修成后,二人便选了继而不同的修行道路分道扬镳,而这段本该随日月消散的过往重新被焦作僧提起,让他的脸面不大光彩。

他没忘楼上还有个仇敌,这会儿肯定躲在角落里窥探。

“够了!”持杖僧怒喝一声,面对已经失去理智的焦作僧,他不再废话,正如焦作僧看不惯他,他又有什么好脸色给焦作僧呢?

只是我心即佛心,宽宏能容罢了。

那便手上见真章。

持杖僧咬着牙,心里做下决定,手上的动作忽然加快。就见他撑起锡杖下端铁纂,猛然一甩,锡杖飞跃到佛头之上,大环系着数个小环响个不停。

持杖僧双掌合十,声如洪钟,一声大喝:

“请奉佛旨。”

明王佛像闭着的眼睛忽然掀开一角,而四方檐角的珈蓝夜叉石像开始松动。

“吽!”

珈蓝夜叉各二座石像怒然睁眼,它们瞳孔中布满粉红星点,宛若活过来一般。或是持叉,或是刀戟,浑身煞气站在檐角,居高临下。四座石像从檐角一跃而下,大步踏出,“咚咚咚”震得山体摇晃,径直朝焦作僧杀来。

“石奴儿当真好胆!”焦作僧阴沉着脸,双手解开衣扣,随即扯住其中袈裟一角:“但我也不是好惹的。”

他一手指天:

“万物生灵,哪个不是火里造。”

说罢,掀飞的袈裟随焦作僧对准其中一个威武的珈蓝石像一指,驾风飞落绕它一圈,随即紧紧缠绕。珈蓝石像仰天大吼一声,浑身震动,想撑破这块老旧麻布。

“大胆,敢对伽蓝无礼!”

一夜叉见状怒喝,第一时间冲上去,手中叉对着袈裟猛然出手,势如流星,却只在袈裟上一滑而过。

焦作僧冷笑:“我这袈裟乃是取一千对痴男怨女的皮缝制而成,在火里锻造而成,坚韧无比。上面的怨怒浓得快溢出袈裟,哪是这么好破的。”

“而你。”

他指着晃动挣扎的伽蓝石像:“不过是石奴儿假借名目,巧立的偶像。安能有一丝正神威严!”

他高喝一句:

“忒那石中精,难过胎中火!”

火“噌”得一下子从袈裟冒出,随之而来是高涨的火光和巨大的冲击波,滚滚浓烟缠绕在伽蓝石像上,化作一条黑蟒,发出破耳的嘶吼,对着冲上去的夜叉横尾一鞭,将他掀翻在地。

等夜叉重新爬起来,发现珈蓝石像已被烧得满脸灰败,不由怔在原地。

袈裟轻轻一扭,伽蓝石像瞬间裂成几瓣石块。持杖僧猛然吐出一口血。

夜叉“哇呀呀”气得火冒三丈,手中叉挥得疯狂,与烟蟒缠斗在一块。而另一座持刀珈蓝石像也红了眼,飞跃而出,手中刀朝焦作僧含恨劈下。

“当!”

石刀劈在焦作僧头上,震出惊尘一片,其人却纹丝不动,望着伽蓝冷笑不止。

反馈回来的震力突然震塌石像半只手,连带石刀碎成几段。紧接着焦作僧往前一指,天际飞了一影,犹如一把尖枪插进珈蓝石像眉心,石像轰然倒地。

漫天飞舞的尘埃中,焦作僧挺着漆黑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这些虚假的偶像就应该通通扫进垃圾堆里。”

他朝着前方招手,袈裟又披在身上。

剩下两个夜叉满脸惊骇,焦作僧走得越近,他们慌乱退得越远。他们怕了,丝毫不顾持杖僧疯狂下达的命令,转身快速扇动翅膀,朝山崖飞去,逃离这片是非地。

大殿内,持杖僧瘫倒在地,呕吐一地血。他的锡杖掉在身上,压住他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石奴儿,莫以为你养了几个小石精藏在石像里我就不知道,装模作样真是可笑,我乃此界石祖,哪一个石精敢在我面前放肆!”

焦作僧笑容收敛,转身看向塔门,他的眼神愈发阴冷,驻足在门前,嘴角吐出话的语气忽然温柔:“石奴儿,开门吧。你我兄弟一场,今天我只砸你的佛像,不要你的小命。”

但明王佛像就是持杖僧的命!

“三百年光阴,你就只修得这一式神通,真是贻笑大方,什么偶像,误人误己。”

持杖僧躺在地上,听到焦作僧的狂妄话语,眼露不甘。可他浑身剧痛,已经站不起来。

“明王!大威德明王!!!救救弟子,救救我!”

半阖着眼帘的明王合十手掌,悲天怜悯地看着拼命求救的持杖僧,黯然一叹:“小石子,我只是个木刻雕像,伪做菩萨。纵使你为我度上一层金身,可烈火一烧,还能剩下半截?”

“怎会....如此..”

“你平日里供奉我的,都还你,还你。”

金圈断裂,银环碎裂,珍贵的玉石不断从巨大的佛雕像身上掉落,砸在持杖僧身上,宛若一条华贵的锦毯。

佛雕像宛若死状。

持杖僧面露绝望,想抬起手指着佛雕像说什么,可一丝力气都无。

“罢了....罢了!”

他歪着脑袋不再说话,心已死,可眼角忽然瞥见站在楼梯抱臂的陆盛。

“你...你...”

陆盛一跃而下,走到持杖僧面前,推开堆积的珠宝,将他扶起:“怎么闹成这样,你还好吧。”

持杖僧心中一暖,却反手推开陆盛,他靠在佛台前,摆手拒绝想靠近的陆盛。

“快走吧,从后门出去....这地马上就成我的葬身之处,你,快出去,出去,别看我。”看着陌生的面孔,他的语气愈发诚恳,说到最后几近哀求。

“怎么会?外头的和尚不是说只烧佛像,不杀你嘛?”陆盛抬头看着巍峨的佛雕像,忽然摇摇头:“烧了也好,念经拜佛,不如本事在身。”

持杖僧重重点了点头,眼角似乎要挤出泪来,但石人哪来的泪呢?

“焦奴儿说得对,我是个蠢货。”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抚摸栩栩如生的坐莲,眼中尽是留恋:“他说什么留我性命,不过是想骗我开门,好把我擒出去。”

他见陆盛先是看了塔门一眼,随后绕佛雕像一圈,无奈只能继续解释:

“他与我本是菩提树下一块顽石,后来一分为二,他得了石子之身,我得了石子之心。在浮屠修成后,他便出山寻佛,而我自缚手脚,困在这座浮屠中,足足困了三百年。”

“原先他的神通不该如此厉害,不知道寻了什么东西安在石心处,这烧出的火竟有一丝三昧真火的味道。我不敌他,但他怕我自熄石子心..”

“他都有这么厉害的心了,还要你的石心干什么?”

持杖僧顿了一下,似乎不愿提及,犹豫再三后还是说出:

“我不知道,也许这座浮屠是我和他的囚笼,它是我们弑师的罪证。他不敢进来,也许是怕破了道心。”

说罢,持杖僧长叹一声,眼里有了死意。他默不作声看了一眼陆盛,忽然拉开坐莲下的暗门。陆盛的目光扫去,里头是一条隐蔽的通道。

“你走吧,他对你不怀好心,从佛座下的通道下可以直出到浮屠山脚下,再往东一直走,就能出此界....等等,你在干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盛推倒佛雕像,露出空荡荡的坐莲。

“你要干..什么?..”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眼睛只能看到地面。

“闭嘴。”

陆盛扛着持杖僧走到坐莲边,将他放在坐莲上扶正,在持杖僧一片恍惚中给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渍。

持杖僧似乎意识到什么,竟是双手死死扣在坐莲上。

他忍住了巨大的痛苦,掰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