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大动静,陆盛却头也不回,他的脚步蹬得极快,一路无谁阻碍,顺顺利利登上塔刹。
塔刹里无人,留有四方紧闭的小窗户,采光极差。
中央放了张桌子,桌子上放有一座小铜箱,眼睛丈量上去,和腰腹旁的剔骨刀差不多大小。
铜箱正面上雕惟妙惟肖的六臂观音,大士高花蔓冠,首、背、身光俱全,头稍右侧,六臂有执莲花、转法轮、执念珠、捧首、拄膝或作手印等。
箱子左右侧各有童子合掌跪于蒲团之上。
陆盛晃了晃锁扣,发现腐朽不堪,他用剔骨刀一斩,铁锁应声而断。
陆盛慎重打开箱子,解开挡灰的一层蜀锦,里头赫然躺了一颗火红珍珠。他捡起珍珠,只觉滚烫颠手。
第一次,在他的眼里出现非常详细的物品信息。
【火奴儿】
类别:阎浮信物
品质:特殊
善恶一时忘念,枯荣都不关心。
备注:什么腌臜东西,烧!烧得一干二净,烧得天朗气清!
“竟然这么容易?”陆盛翘着腿坐在桌子,捻着珠子,眉头一会紧一会松。
他想不明白:“一路上来除了底层那个驼背僧人,竟然半点困难都没有就拿到塔刹里的宝贝,这么简单,焦作僧又何必假借我手?”
但有一点他注意到,这珠子是归属于阎浮信物,而非阎浮奇物。
信物?奇物?这个叫阎浮的东西,似乎有自己一套完整的评价标准,那它背后运行的体系一定是严谨的,考虑到体系的适宜性、充分性和有效性.额...后面不懂了。
额...自己怎么来到这里?
陆盛仰起脑袋回想巷子发生的一切,下意识摇摇头。这鬼地方去哪找大长腿女人马小玲。
怎么回去?
陆盛一敲脑袋,暗骂自己蠢,脑仁不比鱼大:“选择题都已经给了,往里掷个骰子不就行了!”
“施主,你拿到塔刹里的宝贝了吗?”焦作僧的声音从塔下隐约传来,陆盛眉头一挑,思绪一收,反手用蜀锦裹住珠子,收到牛皮袋里。
“有...嗯...”他急忙改嘴:“大师,你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吗?塔刹里是有个铜箱子,娘希匹的,打开后里头啥东西都没有,我看东西早就被人取走了!”说完,他拍了拍牛皮袋,为自己的急智得意。
焦作僧大惊失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扶住栏杆:
“你再好好找找,怎么会不见呢,那东西一定在箱子里,跑不了的。”他仍然不死心。
过了一会,在他满怀期待下,头顶再次传来陆盛的声音:
“没有啊,大师。就个箱子,要不我给你拿下来?”
气氛顿时凝固。
焦作僧瘫坐在地上,满脸绝望。
他想不明白那宝贝就这么无端消失了呢?难道自己再也寻不到它?
持杖僧听到声音,把头探出大殿,正看到焦作僧瘫坐在地上,满脸灰白的吃瘪模样,他的心情立刻大好。
“哈哈哈哈。”他开心笑得都眯起了眼,脸上褶皱叠了一层又一层,看焦作僧倒霉,他得落井下石:
“万般辛苦炼化,终究是做无用功,哈哈哈哈,焦作,你想过早晚有这一天?”
焦作僧大怒,只感觉满腔的怒火呼啸全身,他红了眼睛,盯着持杖僧:“我不好过,你也别过。”
持杖僧连忙关紧塔门。
下一刻,漫天艳火朝浮屠扑来,熊熊烈火,烧得塔门噼里啪啦作响。
“你疯啦?!”
持杖僧护住明王佛像,不可置信地吼出声。一缕缕狼烟从门缝钻进大殿内,温度一下子升高。
焦作僧站在塔门前,袈裟半截,露出一只炭手,手掌心中浮火欢腾:
“我疯了?我当然要疯!三百年辛苦,一朝化作飞灰,换你,你不疯?!”
“那是你的腌臜破事,关浮屠何事,你烧了这座佛塔,让大威德明王在这喝西北风吗?!”
焦作僧又是大怒。
“佛佛佛,你这个蠢货,你就只关心那块木头疙瘩。”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持杖僧顿时铁青了脸,锡杖敲得砰砰响。
“我早就看不过眼,石奴儿,我告诉你,大殿里那尊木头佛像有身无心,你这三百年功劳,全是白费。”
持杖僧大怒,气得浑身发抖,他举起锡杖对着紧闭的塔门说道:“妄你经佛点化,褪去蒙昧,此刻居然恩将仇报!真该死啊,焦奴儿,你真该死。”
“我该死?石奴儿,别以为你有多清高,你忘记你同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了吗?你我同根,同根!”焦作僧的话一字一句传入持杖僧的耳朵里,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过往。
二人原是埋在这山腰处一棵菩提树下的石头,三百年前,有位古佛在菩提树下讲经。
顽石听经,竟诞出一丝佛韵。
古佛离开后,有一位苦行僧来此山修建浮屠,他无意挖出这块又大又黑的石头,便填在砖窑最底端当个基石。
日烧红砖,夜闻僧经。
春去秋来,石头上的佛韵,竟不知不觉转换成一丝灵智,化作一个石子。
苦行僧见石头开窍,大感意外,但出家人视众生平等,便怀揣着一颗慈心教导起石子。
石子聪慧,九窍通了八窍,学什么都快。但学得越多,他的内心越是困惑。
某日,石子问师父:
“师父,经书上说“王子饲虎”、“尸毗贷鸽”,众生平等。可我不明白。”他指着砖窑熊熊烈火中的沙子:“我经常听到里头的人不是在哀嚎就是大骂,说我们残酷。如果真的众生平等,那为何我们不在火中呢?”
师父无言。
又一日,石子问师父:
“师父,如何超脱?”
“为众生牺牲即可超脱。”
石子枯坐在山崖前,苦思师父的话,某一日他终于悟了。
他悄悄回到砖窑前,看着在窑口忙碌的师父,将他推进火中。随后自己也跳入砖窑里,熊熊烈火焚身,烧得石子变成焦炭。
那天,烧成焦炭的石子从火窑里爬出来,一分为二。
一个有心无身,一个有身无心。
二人齐心协力,修成浮屠。
至于他们的师父,现在就躺在陆盛的牛皮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