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耗尽最后的寿元,推演出了一场大火。
给儿子烧出了一条前路,也烧尽了儿子的负累,还有最后一丝念想。
晨光破晓。
悲凄的呜咽声从旁边的房间传来。
余念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温贺的房门。
程氏坐在床头,安详的闭着眼,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温贺那壮硕的身躯枕在母亲的腿上,蜷缩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余念想安慰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的坐在一边,却瞥见了桌子上,已经被泪水打湿的信。
——
吾儿莫哭,为娘只是累了,也想你阿父了,此番离去是为团圆,也因心安。
他人都说你愚钝,为娘却知吾儿和他阿父一样,生得一颗赤子之心。
只是这世道,对好人太过苛责,所以为娘一直都放心不下你。
余公子于你有开悟之恩,更是聪慧敏锐的心善之人。
为娘托他照顾你,所以你以后要听他的话,就像听为娘的话一样。
吾儿生得壮硕,那店里做得儒袍总是不合身。
包裹里是为娘给你做的衣裳,你要记得勤洗勤换,莫要舍不得穿。
贺儿,你要记得:你的人生只属于你自己,你从来都不需满足任何人的期待。
为娘只愿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
在安葬了程氏之后,温贺磕头时,看见了袖口处的新针脚。
那是救火时不慎划破的,细密的针脚缝尽了程氏对儿子的眷恋。
温贺第一次没听阿母的话,这身儒袍,他不愿换下。
……
傍晚,余念和温贺同时接到了卢氏的请帖。
沉默了一天的温贺,声音沙哑的开了口:“余兄,我能去吗?”
“你想去吗?”
余念拿着那烫金的请帖,在手上掂了掂。
“阿母叫我听你的,你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温贺的眼睛还红着,可脸上却没了表情。
余念沉默了一会,举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你阿母不愿意你看见那些腌臜事,但人总不能一直逃避真相,希望你能认清了世界的真相之后,还依旧热爱这世界。”
温贺其实没太听懂,但依旧认真的点了点头。
余念笑了一下,换上了轻松的口吻:
“放心,我都答应你阿母了,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都会一直带着你的。”
……
兰墨卢府。
余念一行三人还未到,卢宗灿便穿着一袭白色儒袍,早早的等在了朱红大门外。
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他亲自到门口迎接,但想到父亲那严肃的神色,他却不敢忤逆。
远远的看见了温贺那高大的身影,卢宗灿只得勉强换上一副笑脸,往前迎了几步。
“余兄,温兄,多谢两位兄台赏脸,给在下一个赔罪的机会。”
漂亮话人人都会说,但余念却已经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才能让这卢公子如此前倨后恭。
“带路吧。”
余念懒得同他浪费时间,就只是挥了挥手。
灵溪看他这嚣张跋扈的样子,心说这才是她认识的阿兄,
卢宗灿依旧陪着笑脸,待三人过了雕刻精美的照壁,便入了府内。
这卢府的庭院中植着古松和梅花,奇石假山,清泉潺潺,主打的就是一个宁静淡雅。
入了正堂,更是书香扑鼻,书架上堆砌着文籍,墙壁挂着名士的书法字画,无一不在彰显着士族的文化底蕴。
只是还不等余念打量完,一行人就从内堂快步迎了出来。
为首那位鹤发童颜,穿着一身玄色的儒袍,和卢宗灿有七分相像,就是有点跛脚。
一见余念便是双眼放光,丝毫没有半点长辈的矜持,纳头便拜:
“卑职卢文韬,见过世子!”
“见过世子!”
陆文韬身后的一行人,也都跟着躬身行礼,只有卢宗灿和温贺两人不可思议的站在原地。
“你这孽子!还不赶紧跪下!向世子赔罪!”
在父亲的呵斥中,卢宗灿宛如提线木偶般的跪了下去。
余念心说这老头的小心思还不少,分明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要等到这一刻才揭开。
一是为了让余念的人前显圣更有张力,二是借着这机会,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卢老言重了,本公子又怎会同他计较。”
余念这会儿还有心陪他演演戏,就当是给温贺上课了。
“世子您大人大量,还请入席,让老朽替小儿给您敬酒,赔罪!”
若是换做旁人,陆文韬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可这里是兰墨县,是距离奉军边营最近的县城。
哪怕是得罪了皇帝,还有可能被说成是文官死谏,可得罪了柳阎王的儿子,那可真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走吧,温兄。”
余念叫上了还没回过神的温贺,入了内堂,无比自然的坐在了主位。
陆文韬本想坐在他身边,可灵溪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与温贺一左一右的落了座。
这陆文韬却毫不在意,依旧陪着笑脸,端起酒杯说道:
“世子大驾光临,卢府蓬荜生辉……”
余念不应声,就在那闷头吃饭,还总顺手从灵溪的盘子里夹菜,惹来了好几个白眼。
温贺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余念身份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迷迷糊糊的就跟着吃了起来。
三人忙活了一天,也确实是饿了。
被忽视的陆文韬也不尴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便笑着招呼大家落座,还接过了侍女的活计,亲自给余念添菜。
足足吃了一刻钟,余念才从灵溪手里拿过最后一个青团,丢到了嘴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好不容易等余念停了口,陆文韬赶紧说道:
“世子可还觉得可口,要不要让人再添些……”
“算了,这些都不合口,听闻卢老这有‘争仙丹’,我想尝尝。”
上一秒陆文韬还在心里嘀咕“不合口你还吃这么多”。
下一秒,争仙丹三个字一出,他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此事乃三教绝密,怎会被这纨绔这般随意的就说了出来?
“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