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雾道云梯上,直从顶峰奔月宫。
丘知鸿每走出一步,那云雾缥缈的道路就蔓延一分,引着他离了天柱山巅一分、向着明月一分,渐渐来到了这明月之上。
于这皎皎明月之上,赫然立有一座宫殿,丘知鸿到了这里之时,殿内正是一片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声,热闹无比。
想起了之前森广罗所说,风花雪月之后便是酒色财气,恐怕这便是酒之一关了吧?
思及此处,丘知鸿正要迈步进入这蟾宫之中,却隐隐听见了有些奇怪声响。
循着这响动的方向,丘知鸿绕到了东边的围墙外,于这边见到了一位赭袍老者,披头散发,赤脚开怀,正拿着支极为粗壮的画笔,笔尖上沾着各色颜料,在这墙壁上勾勾画画。
正在他想要凑近了观看之时,正在作画的老人却忽然沙哑着嗓子开口:
“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惹祸根苗,气是雷烟火炮。只可惜就算是修行中人也是只知其理,不通其道——小友既然来了这月宫,自应入宫殿一观,过了那酒色财气的关窍,方得解脱大道。”
丘知鸿并未搭话,而是瞧向了墙面上的图画,只见这朱红色的墙面上,竟绘制着一副规模惊人的图景!
图中飞剑森森,明火艳艳,雷霆滚滚,狂风阵阵,却是堂堂修士逞手段,纷纷道门现神通,那画中小人一个个都活灵活现,仿佛都正在斗法一般。
“莫看,莫看。”眼见着丘知鸿还不离去,老人只能叹一口气,“你在这须看不清楚,只有过了那酒色财气的历练,才能明白这壁画之中的滋味。”
“老人家的技巧着实惊人。”丘知鸿闻言,这才收回了目光,“这画上之人,想来应该是此番入了潜龙榜上的同修道友吧,我却是瞧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哦?”老人闻言,终于面上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你能看见我所绘的内容?”
“那是自然。”丘知鸿点了点头,“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但想来应是各位修士斗法的模样。”
“那告诉我,这是何物?”
“是个仗剑的白衣女修,看模样英姿飒爽,颇有几分眼熟。”
“哦,那这个又是何人?”
“身材高大,却像是头熊罴,看不出个人样。”
“这又是何人?”
“却是水火相交的模样,倒似运个坎离法诀。”
老人一问,丘知鸿一答,顺滑流畅,更无错漏。
“怪哉,怪哉!”老人终于停住了笔,上下打量起了丘知鸿,“你竟真能见到这画中内容!”
丘知鸿点头称是。
“我看你年岁不大,却怎能于这酒色财气上,心思如此澄澈?”老人凑近了丘知鸿,捋了捋胡须,“倒是个修行种子!”
丘知鸿闻言,笑着拱了拱手:“想来是见多了,便看淡了吧。”
两世为人,他也曾为积蓄家中浮财奔波辛苦,日日饮酒以至终日酩酊大醉,觅得红颜美色却落在鸡毛蒜皮,相看两相厌最终惹得一肚子闷气。
酒色财气之事,早就品鉴得够多了,如今丘知鸿心中所欲,唯有那长生大道!
“有趣,当真有趣!”打量了许久,老人终于丢了手中画笔,哈哈大笑起来,“我原以为上了这潜龙榜内、过了风花雪月四关的,应都是些好勇斗狠之辈,却没想这还有一颗沧海遗珠,居然早早看穿了这酒色财气之障!”
“……”
“既然你能看见我这画中着墨,那这四关与你也成不了挂碍——小友可是要继续争夺潜龙榜上名次?”
丘知鸿闻言,有些懵懂地点头:“自然如此。”
“那我便与你行个方便,让你不要在那酒色财气的幻境之中浪费时间了!”赭袍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也帮你在那争夺之中,寻个好位次!”
不等丘知鸿开口,那老人便将手张开虚握,之前被他兴起掷出的画笔竟于虚空之中现身,飞回了他的手中。
随后,只见他猛一甩手,那画笔之中便涌出了一片浓墨,喷涌而出后,竟是在面前汇成了一条汹汹墨河!
丘知鸿定睛看去,却见这墨河之中浊浪滚滚,一路倒流,仿佛要直至那天空之中!
还未等他看仔细清楚这条墨河的去向,赭袍老人就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叫一声“去”,丘知鸿身形便不受控制,一头栽到了墨河之中,几番浮沉,再睁开眼睛时,已然是一方别样天地。
这一回,丘知鸿身边没有了风花雪月、酒色财气,只有一条大道向前。
而在这道路的两边,则是立着一座座法坛,尽是雕龙刻凤,极尽华丽。
张望之间,丘知鸿头顶忽然生出了三朵莲花,仰头看时,那赭袍老人正手扶拐杖,立在他的身边。
“小友便是要挑战这潜龙榜么?”
丘知鸿闻言,当即拱手点头应了一声“正是”。
“既然如此,那便由老朽同你讲一讲这潜龙榜上规则。”老人笑眯眯地拄着拐杖,“这大道朝天,两边法坛所应,便是那潜龙榜上位次,在这大道之上,头顶三花者,便可自由挑战法坛中人。”
听他这么说,丘知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原来是一场排位战!
“而头顶剩余两朵花之人,则只可挑战自己前方地煞数内之人;若只有一朵莲花,便只能挑战那天罡数内之人;每次挑战,胜则可夺了那法坛之位,败了则失去一朵莲花。败了三场者,只能应战,却无法再行挑战。”
听起来倒是挺简单的:初始有三朵花,败一场就失去一朵花;三朵花随便挑战,两朵花挑战自己前面七十二名之内的位置,一朵花挑战自己前面三十六名之内的位置,没有花就不能挑战、只能应战。
“除此之外,每次挑战落败之人,须为胜者代为应战。三花落败,则须应战三次,两花失败则是两次,一花失败是一次,无花者为人击败,不需替人应战。”老人继续说道,“每次挑战之后,便有一炷香的时间休整,之后便须决定是挑战下个对手,还是熄了挑战的心思,散去头上余花。”
前半部分也好理解,毕竟入了这潜龙榜之人,大多存了些夺魁的心思,若是不加以限制,恐怕那榜首将会频繁为人挑战,最终落入车轮战的麻烦。而有了这代为应战的规则,则守法坛之人往往事半功倍,可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向前的挑战之中。
但后半部分就有意思了——在一炷香的休息时间之后,头顶有花的人就要选择对手!
“头上有花,便不能停下挑战?”
“修行本如逆水行舟。”老人呵呵笑着点了点头,“除非是头名,否则绝无迟疑的机会。”
丘知鸿若有所思。
“挑战之中,一应手段百无禁忌,小友无需多加担忧,这榜内争斗,就算拼得身死魂消,出去也不过一魂一魄有所损伤,至多修养些年岁,也就好了。”
“直到过了那风花雪月、酒色财气之人,除了头名之外都尽数失了顶上三花,这挑战就正式结束,此番潜龙榜也就定了名次!”
说话间,赭袍老人用手中的拐杖点了点地面,丘知鸿眼前一晃,就已经到了一座法坛之内。
“依照着过前些关窍的时间计算,你当是在这二百一十三号法坛之内——现在调息一炷香的时间,便去寻自己的对手吧!”
话音刚落,老人就抖一抖赭袍,化作一阵清风而去,只留下了一座小巧玲珑的香炉,一支檀香正插在炉中,静静燃烧。
“走得真快。”看着老人消失的方向,丘知鸿忍不住咂舌道,“我还想问他和之前那绘画老人是什么关系呢,明明是一般无二的模样,气质怎就天差地别!”
说完,他低头看向了面前的檀香:“既然时间紧迫,那就调息一二,直问榜首便是!”
……………………
丘知鸿于这潜龙榜内五心朝天,摆了个入定的姿态,只求要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那潜龙榜外、朔天观内,在修士尽数入了潜龙榜之后,外来之人也终于得以放行,入朔天观内看榜。
此时此刻,潜龙榜正悬于朔天观的天井之中,上面一行行金字萦绕盘旋,正讲述着一个个修士于榜内的经历遭遇。
和人群一道进了朔天观的胡芊蓁,此时正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潜龙榜,想要找到丘知鸿的名字,可是却左等也没有、右等也不在,眼瞧着几百个名字都出现在了潜龙榜的正面,上下波动,却迟迟不见丘知鸿。
总不至于他没能闯过上榜关窍,落了那背后同榜吧?
胡芊蓁虽然心下焦躁,但却也不愿意转过去看同榜,只是盯着这潜龙榜正面,等待着丘知鸿的名字出现。
终于,丘知鸿三个金字出现于了这潜龙榜正面,二百一十三号位置上。
见了这名字,胡芊蓁心终于放了下来。
果然,他不可能落到同榜中去!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看见丘知鸿的名字忽然离了二百一十三号的位置,开始向上逆行。
先是于一百三十二号处停顿了一下,在八十七号处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终于在六十一号的位置上,暂时停了下来。
“丘知鸿这便入了前百,稍作歇息、再要继续向前么?”
猜错了。
实际上,丘知鸿停在了第六十一号的位置上,是因为他卡关了——在一炷香之后,他没有丝毫迟疑,直接选择了挑战头名,而头名在被挑战之时,选择了由第二十三位的代为应战——二十三位由让六十一代打、六十一让八十七代打、八十七让一百三十二代打,丘知鸿便开始了连战。
一百三十二号的是个体修,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所修行的法诀着实不到家,只有一股子的蛮力而已。
偏偏就算是蛮力方面,他也比不得丘知鸿。两人简单地一番拳脚交流之后,丘知鸿就顺利地到了一百三十二的位置上。
然后便是那八十七号的修士。
这是个丹修,自称来自于九转翡翠宫——两人见面之后,丘知鸿这边刚刚掐个离火诀,将离火铺在身上,他便哭丧着脸认输。
原来这厮早早就过了风花雪月、酒色财气的八关,本想着靠着自己精心炼出的丹药拼一拼,争个好名次,结果却在同那第十名的挑战之中,用尽了丹药也未能取胜。
寻常丹修入了潜龙榜,多是炼制些恢复的丹药当饭吃,但这厮为了冲个好名次,炼制的都是些爆发丹药,只可惜竭尽全力却依旧功败垂成。
没了丹药储备的丹修,自然是功力大减。
于是他毫不意外地连败了两次,如今已经跌落到了八十七名。
好在此番他已经没了头顶三花,就算折在了丘知鸿手中,也不需要继续替人应战了——名次应是定在了一百三十二名内。
“也罢,也罢,我就知道那憨货挡不住人。一百三十二,总好过二百开外!”
叫苦之后,他再看向丘知鸿时,面上已然多了几分洒脱:“道友却是小心,那六十一名之人,却是个阵修,他这厮没有半点勇猛精进之心,只图着坐井观天,将个法坛装点得固若金汤,你这术修见了,恐怕不会好过!”
丘知鸿闻言,心中略略有了个印象,便同他点了点头,眼见着檀香燃起,急忙开始调息。
一炷香时间之后,他继续同六十一位之人连战,结果刚刚入了六十一位的法坛内,就被一阵阴风吹了一脸,差点迷了眼睛。
待阴风稍歇,丘知鸿四下张望之时,却只瞧见了浓雾滚滚,连半个身形也看不见。
这便是阵修么?
果然是个好大法阵!
丘知鸿虽然是个杂修,对各种修行手段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但也只是了解而已——归根结底,他的手段还落在了术修、体修和符修这三条上。
在这法坛之内,丘知鸿满目熏熏,连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遑论破阵取胜!
左顾右盼不见人,上下张望皆茫茫,身在此阵中,丘知鸿这才明白了,为何胡芊蓁说“阵修最难缠”。
让他们先手布好了法阵,挑战便要破阵,简直赖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