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25号。
周三下午。
姚天庆下班后，让司机小赵把车停在阿宝茶楼的停车场，自己一个人上楼，坐在自己的专用位置，一个靠窗临江的卡座上，泡起了功夫茶。
阿宝茶楼是沪海市最高档的茶楼之一，只接待内部会员。
是栋直面浦江的三层小洋楼。
最便宜的一盒茶，也要六、七百元。
姚天庆的老婆，是这家茶楼的股东，因此他用不着掏钱。
有这个富有的贤内助在，他的廉洁之名，在体制内，也是有口皆碑的。
喝茶泡茶，是姚天庆唯一的爱好。
就连媒体都知道，姚行长下班后，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去喝茶的路上！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坐在这里。
看着外面的滔滔浦江水，泡上一壶青茶，随着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他就能得到一些心灵上的慰籍。
跟茶叶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强多了。
“唉，要是能早点退休就好了。”
正值壮年的他，面对银行内的许多工作问题，头痛不已！
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所有的不良资产，对应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幕后大佬，就算他有通天的手段，在这些大佬面前，也得束手无策。
比如最近的洋浦红兴机械厂，它的不良资产包，被一个大佬的儿子收去后，转了好几次手，被一家国营企业接盘，然后又通过破产，回到了银行，做成了新的不良资产包！
债务却从最初的一百多万，一下子激增到了上千万！
中间的钱去了哪儿，世人皆知，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您好！”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姚天庆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穿定制西装，极其英俊的青年，正很有礼貌地看着自己。
“我没带打火机，能借用一下你的打火机吗？”
青年笑道，“我就坐在旁边的卡座，服务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天不上来，烟瘾犯了。”
这儿是会员制茶楼，会员年卡要两万元，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
因此来这儿的人，非富即贵。
有不少还是姚天庆两口子的好友。
姚天庆打量了一下对方。
不是本地人，没有说沪海话。
尽管是大夏天，也穿着昂贵的红帮定制西服，头型用发蜡固定，一丝不苟！
鞋子、领带、衬衣，都是上等货。
好在茶楼里中央空调的冷气，足够的大，才能满足这种装B的打扮。
身为行长，姚天庆的眼光，还是相当毒辣的。
“我正好多一个。”
姚天庆摸出自己的打火机，递给青年，“送给你吧。”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客，自己是股东的老公，也算是股东，总不能让客人没烟抽吧？
“谢谢！”
青年接过打火机，带着温和的笑容，很自然地说道。
说完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卡座中。
但没过几秒，青年又折返回来，手中拿着一盒雪茄，是高希霸（cohiba）的，抽出一根，递给姚天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请我点火，我请你抽雪茄。”
看着盒子上的标签，姚天庆愣了一下。
高希霸产自古巴。
这一盒是极品的Línea1492，八年前在伦敦克拉里奇亮相，国内很少有卖的，一根至少要150美元！
尽管身为行长，这么贵的雪茄，姚天庆也只抽过两、三次。
这青年果然是非富即贵啊！
姚天庆明白，能够抽得起极品Línea1492的青年，不会因为他是行长，就故意来搭讪，这才接过雪茄，笑道：“谢谢。”
青年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聊天的兴趣，而是折回了自己的卡座。
这时，一个服务员才匆匆跑过来，站到那个青年面前。
“顾先生，对不起，我刚刚上洗手间去了，没听到桌上的铃声，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原来这个青年姓顾。
姚天庆心中了然，扫了那个服务员一眼，看来得跟老婆说一下，这种没眼力劲的服务员，得赶紧找个借口开除。
一个两万元年卡的高档茶楼，怎么能干出让客人到处找打火机的蠢事呢？
那个姓顾的青年笑道：“我已经找到打火机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好，请个假，去休息一下吧。”
姚天庆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欣赏这个青年。
富贵出身，却不胜气凌人，对服务员这种底层小人物，也彬彬有礼。
服务员连忙说道：“可能是吃坏了肚子，不过现在没事了。”
是这样啊。
在青年的带动下，原本想开除服务员的姚天庆，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算了，这种小事，就不跟老婆说了。
就在这时，姚天庆的目光，和姓顾青年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姓顾青年举起手中的茶杯，遥遥致意。
姚天庆点了一下头，转过头，继续泡茶，并没有去找对方聊天的念头。
……
注视着独自喝茶的姚天庆。
顾林微微一笑。
看了看手中的雪茄盒，这可是他费尽心思、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
现在的他，一身的行头，就算是顾爸顾妈站在眼前，也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繁花》里的爷叔说过。
一个男人，应该有三个钱包。
第一个钱包，是你实际上有多少钱。
第二个钱包，是你的信用，就是你能调用多少别人口袋里的钱。
第三个钱包，是人家认为你有多少钱！
顾林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功夫，要的，就是这第三个钱包：“让姚天庆认为他非常有钱！”
这样他才能继续下一个计划！
“老游，有事吗……下班时间，你跟我聊这个……红兴机械厂那块地的债务，没得商量……咱们是老同学，我才跟你说实话，别碰这玩意儿！”
这时，姚天庆的手机响起。
听到对方的谈话内容，其中“红兴机械厂”这几个字，立即引起了顾林的兴趣。
上一世他炒股的时候，在沪海住过很多年。
他记得，一年后，红兴机械厂所在的区域，迎来了大开发。
房价在三年内，狂涨了整整两倍！
而且大开发的红头文件，就是2001年的11月份，正式颁布的！
就是它了！
顾林的嘴角，微微上翘。
这就是重生的好处，未来的信息优势，让他在投资方面，绝对不会踩坑！
……
挂了电话后。
姚天庆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自从红兴机械厂的不良资产包，被公开挂出来后，不少老同学、老朋友都找上门来，希望能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帮他们剥离那一千多万的债务，然后以极低的价格，把那块地卖给他们。
天底下哪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你好，请问你是处置红兴机械厂不良资产的负责人吗，我叫顾林，这次来沪海，就是想收购红兴机械厂的！”
姚天庆看着眼前这个给了他深刻印象的青年，站起身，伸出右手：“我叫姚天庆……”